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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另一种人生

[日期:2012-11-19] 来源: 作者: 点击数:

 

 

 
  去新加坡的想法已经确定下来,剩下的事情就是办理出境入境等等一些相关的手续了。

  也许是我对佛学院恋恋不捨的原因,或者是我还在等待著机缘更為成熟的某一时刻,我也分辨不清当时是什麼心理,总之,我并没有急著要马上离开印度。

  最终带我离开印度去新加坡的是一个叫晓琳的女孩……

  一、别了,印度

  晓琳是新加坡一位企业家的掌上明珠,和一般城市女孩子有很大的不同,她的个性体现在她对人的那种直言不讳的态度上。

  我们是在佛学院常常举办的讲经和法会等活动中由认识到熟悉的。我们刚认识不久,她就对我说:「我觉得你不适合在这裡生活。」

  「為什麼呀?这裡不是挺好吗?」我不解地问。

  「条件太差了,一位转世活佛真不该在这裡受苦。我建议你还是去新加坡吧。」

  她虽然没有什麼小姐脾气,但她毕竟生活在十分优越的环境裡,她认為我这种身份不宜於在印度这样不发达的国家生活那麼长时间。

  「可我来这裡是為了学习佛法呀。」

  「那学完以后呢?」

  那时我还没有考虑以后的去向,没法回答她的话。

  我明白自己的身体和世人没什麼两样,只不过自己有一个令万人敬仰的活佛这一身份。但正因為我是活佛,我就更不能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心理。本来我与普通人就没有什麼贫贱之分,我為什麼就不能和普通人一样承受人世的种种磨礪呢?何况我若是為了享受物质生活,我是不会到印度来的。我来印度的唯一目的仅仅是求法,生活条件如何,根本影响不了我。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晓琳,并给她讲了一段释迦牟尼成佛之前的故事:

  那时释迦牟尼还是个王太子,為了得道后普度眾生,他离开王宫,满怀希望地出家寻道。他走进一片森林裡,找到一个自己满意的地方,便在那裡坐禪。他抱著坚定不移的决心,开始了艰难的求道歷程。

  天亮了,飢饿感向他袭来。已经下定决心的太子并不在意,继续打坐。风吹草动和时时响起的鸟鸣都无法干扰他,他依然一动不动。到了晚上,尤其到了深夜,四周佈满恐怖的氛围,非常吓人。这时,从远处传来野兽怪异的吼叫,剎那间,一种恐怖感掠过太子的心头,但他仍然一动不动地打坐。他的内心却很难彻底静下来。

  第二天、第三天也依然这麼修行。除了时常喝一点附近的清水,什麼食物也没吃,他决心不论怎样也要悟道。

  一天夜裡下雨,他的浑身被淋透了,内心略有所动,但仍未改变初衷。七天后,没有什麼变化;也就是说,太子未能开悟。太子这时才明白,悟道非常不容易,独自苦思不如向人请教,急於求成是不行的,要循序渐进。他要获得的是彻底地超越生死,真正的安心。

  然后,在第八天他来到镇上,有生以来第一次乞食。

  现在,太子已是地地道道的乞食僧,衣袍破烂,面黄肌瘦,走路也不如以前有劲了。可他的面容却更加显得深邃而坚毅,让人感到一种精神的力量。路上的行人见了,都觉得这位乞食僧非同一般。

  如果那些熟识太子的人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会觉得惨不忍睹而伤心流泪。可太子本人却觉得比以前还强壮了些,儘管肉体和精神受了痛苦的折磨,内心却比以前更加沉稳,增添了希望。

  假如是个意志薄弱的人,也许早就承受不住了。但在一心求道的太子看来,这些算不了什麼,真正的痛苦还在前面呢。他心怀大志,準备勇猛地战胜一切苦难,前进的信念更加坚定了……

  晓琳听得很入迷。她一边想著什麼一边说:「这个故事我也知道,可经过你一讲,再与你联繫起来,我好像有点理解你了。你是不是要在印度完成学业再说?」

  我说:「我肯定要在这裡完成学业。不过你可别把我和释迦佛祖联繫在一起,我永远也不配和他联繫在一起。但佛祖却可以做我们的榜样,尤其对我们追求佛法的人来说,佛祖的精神能带给我们很大的力量。」

  晓琳说:「这我明白。可你是转世活佛,把你和佛祖联繫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吗?」

  我一想,她说得也有道理:「从这个角度说,当然有联繫了!并且永远有联繫。」

  紧接著我就把我对「活佛」这一身份的想法对她说了:「我这些年总在想一个问题,打个比方吧,活佛这个身份就像一个神奇的光环,当它罩在一个人身上时,如果这个人自身就很美好,那麼这个光环就会把他显得更加美好;我刚才说了,这个光环是神奇的,就是说,如果这个人并不配罩上光环,虽然暂时罩上了,但光环很快就会消失的。到那时,人们再看到这个人时,便会说:『他哪像活佛呀,连人都没做明白!』你懂我说的意思吗?」

  「懂。你是说作為一个活佛,首先得学会做人,是这个意思吗?」

  「差不多吧。」

  我和晓琳就这样渐渐熟悉了。那时我身边总有一些敬仰佛法的人,大家经常在一起探讨佛学问题,晓琳偶尔也加入其中,但她忽来忽去,有时隔好久才能露上一面。我发现她看我时,眼神中有一种期待,有一种我寧愿忽视的东西在闪动。直到几年后,那种东西才爆发成一股烈焰,那时我们已到了新加坡了。

  我和晓琳很有缘。记得那次学校讲经结束后,我趁著假期去印度的另外一座城市游玩,在一个旅游景点竟然碰见了晓琳。我们也好长时间没联繫了,那天一见面,都感到喜出望外,晓琳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一边欢笑著一边朝我跑来。在她奔跑的过程中,头上的遮阳帽迎风飘了起来,转瞬间帽绳便断了,帽子像风箏似的飘落到一个行人的脚下,人家喊她要还给她,她连理都不理,一直跑到我跟前。更巧的是,我们竟然住在同一个酒店。

  「我马上就回新加坡了。」晓琳说完这句话时,那股兴奋劲消失得乾乾净净,一眼不眨地盯著我。

  我看到她的眼圈已经有些红了,便笑著安慰她:「没关係,既然这麼有缘,还会见面的。」我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

  她的朋友在路的对面催她:「晓琳,快一点啊,你走不走了?」晓琳像什麼也没听见一样,依然痴痴地看著我。

  我朝对面她的朋友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一个表示歉意的招呼。然后我便劝她:「回去吧,我不是说了吗,这麼有缘,还会见面的。」

  晓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要说什麼,但没说,迟迟疑疑地转身向对面走去。她已经走到了路的中央,突然又跑了回来。

  「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好吗?」她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轻声地说。

  「好的。」我把电话号码告诉了她。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记住啊,我一定会给你打电话的。」

  她一边朝马路对面跑,一边回头。她们走出很远后,她依然做著打电话的手势。我也朝她做著同样的手势。

  回到学院不久,晓琳便开始给我打电话。每天我在宿舍裡都能接到她的电话,在一定时间裡,那部电话似乎成了我的专线。每次我都要陪她聊很长时间,有佛学方面的、人生方面的、双方近期的一些情况等等。她总是在临结束时告诉我:「每天放下电话我都能睡个好觉,这电话就是我的安眠药。」

  我们的电话聊天大约持续了三个月左右,正好我三年的课程结束。当我把去新加坡的决定告诉她时,她在电话裡半天没说话。我只能听到话筒中传来时断时续的噎气的声音。我有些奇怪,怎麼忽然不说话了?我「喂」了半天,终於传来了她的声音:「我听到了。」

  「怎麼了你呀?」我著急地问。

  「没什麼,你早就该把这个决定告诉我,自从那次你给我讲完佛祖的故事后,我一直没敢劝你来新加坡,这回好了,你终於决定了。」

  我听出她说话的声音和一开始通话时的声音不一样了,现在这种声音是一个人刚刚哭完发出的那种声音,鼻音很重,还有点像鼻塞时发出的声音。

  「你哭了?」

  「嗯。」

  「……」

  过了一会儿,她说:「一切都不用你操心了,手续我帮你办,我很快就去接你,等著我。」

  有时我想,一定是前世的因缘,使我认识了一位这麼好的女孩。现在一想到晓琳,一种温情便会在我的心中涌动,我说不清那是友情还是兄妹之情,这些年我一直珍存著这份情感,并且会永远地珍存下去。

  其实,我能够最终决定去新加坡,与晓琳当初的劝说也有很大的关係。我虽然当时没有同意她的建议,但她的那些话在我的意识深处对我的决定还是起到了推动的作用。

  在我的人生发生重大转折时,是晓琳陪伴著我度过了那段忐忑不安的时光。好久没联繫了,不知道她现在怎麼样了,我很掛念她。

  终於,一切机缘都已经成熟,晓琳来了,她帮我将我和我随从喇嘛的所有手续全办妥了。

  1999年,在我如愿以偿地完成了歷时三年的印度佛学院的学业以后,晓琳带我离开了印度。

  我怀著依依不捨的心情告别了印度,告别了佛学院,告别了值得我永远尊敬的桑巴老师。临别前,我将我三年来的大部分物品都分别赠送给了我的活佛同学。当我把宿舍裡那些我非常喜爱的健身器材送给一位印度同学时,他很伤感地对我说:「盛噶仁波切,你这一走,不知我们还有没有再见面的因缘了。今后一提到中国人,我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你。」

  我开玩笑地说:「你老兄不会是因為收了我的礼品才会想著我的吧?」

  「我是说中国人的这个!」他用手指点著自己的胸脯,接著说:「中国人的心胸……了不起!」

  这时,几位曾经嘲笑过我是「乡巴佬」的同学也围了上来,有的拉著我的手,有的拥著我的肩。

  其中一位说:「盛噶仁波切,现在就要分手了,我告诉你,你的心是我认识的人中最真诚的。」

  ……

  人越聚越多,我的宿舍已经挤满了送别的人。

  当大家簇拥著我走出宿舍的大门,一切都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默默地望著我。我一边面对著他们摆著手,一边朝后退著,一步一步地退出了佛学院的大门。

  我仍在微笑,仍在尽力展露著喜悦的表情,我要把自己最幸福的形象留给这些同学,留给我心爱的佛学院。

  那天,没有人发现我的泪水。

  我想起了当年离开康巴时的情景。那时的我虽然对未来充满了好奇,却只是一个还未完全成熟的少年,根本想不到面对人生的抉择将会需要多少的勇气和多大的决心。三年,仅仅三年,变化竟这麼大。我不仅对佛法有了更深的瞭解,对现实有了更多的认识,而且我对自己的奋斗方向也更加明确了。

  最值得欣慰的是,这三年的求学生涯使我清醒地认识到:活佛的身份只是一种外在的象徵,并不重要,而能否达到佛的精神境界才是最重要的。

  我和晓琳以及我的喇嘛们已经坐进了赶往机场的车中。我打开车窗,把头伸到外面,忽而仰头看天,忽而四处眺望。来不及细看了,只能浮光掠影地抓紧时间把眼前的一切印在我的记忆中。但印度的风土人情、千层佛塔、万尊佛像,还有珍贵的菩提树、金灿灿的转经筒,早已存入了我的心中。

  别了,印度!

  我在心裡一遍遍地重复著这句话。

  ……

  飞机腾空而起时,我望著窗外,也產生了一种飞的感觉。很多人都说没那种感觉,但我确实感觉到了,这种感觉,和我诵经时经常產生的那种飞的感觉,一样。

  二、繁华背后的虚空

  终於理解了那些华人劝我来新加坡的一番好意。

  新加坡的繁荣程度世人皆知,是一个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高度发达的国家,生活在这裡的人们,每天都在為创建更加美好的未来而不断地努力著。初次来到新加坡的人一定会有这样的疑问:生活水準已经这麼高了,可新加坡人為什麼还要这样你追我赶地拚命奔忙呢?他们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如果在新加坡住过一段时间,和很多当地人熟悉了,他们就会告诉你,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紧张的生活节奏。假如从某一天开始,他们忽然放慢了脚步,或完全停滞不前,那一定是另有原因的:或者是病了,或者是老了,或者是实在无力与他人竞争。

  他们还会告诉你:表面上看,这裡的人生活得是很富足,可你一旦不继续努力,你的生活质量就会一落千丈。虽说这裡福利待遇很高,可总不能全都靠著福利活著吧?更何况大家都不努力工作的话,怎麼会创建出那些福利呢?

  这些话说得很有道理,这种生活态度看起来也很积极,可问题也恰好出在这种看似积极的生活态度中。

  什麼问题呢?压力。社会的压力、时间的压力、竞争的压力……所有慾望导致的压力。

  但如果一切生活压力在某一段时间内全部都解除了,然后庆幸终於不用再為生活劳碌了,有花不完的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以往的慾望都已得到满足,这种时候,人们也就真的閒下来了。日久天长,他们便会想:我这一生所追求的都达到了,唉,也不过如此,没啥太大的意思。

  然后呢?然后只有两个字:空虚。

  有人会问:空虚?空虚怎麼了,佛家不也强调「空」吗?

  这就是很多人对佛家的误解。

  普通人的那种空虚感,是一种失去或放弃了目标和方向,没有了精神支柱的虚无主义的「空虚」。「活著有什麼意思,迟早还不是个死?能享受的都享受够了,到时候两眼一闭,啥都完了。」这种「空虚」便是没有信仰的空虚。

  而佛教中所讲的「空」,与普通人那种「空虚」完全是两回事。很多人因為不理解佛教中「空」的含义,便指责佛教是虚无主义的宗教。

  从字面上理解大乘佛教的「空」字,是很容易令人產生误解的,甚至很多小乘修习者也不理解「空」的真正意义,就连学术界的一些人士也因為不理解这个「空」字而认為佛教是虚无主义。

  大乘佛教的「空」,确实极為深奥。没有一定的慧根和悟性的人,经常对「空」的含义產生误解或曲解,这就致使这些人堕入顽空,并否定佛教的因果业根及善恶和三宝的作用,从而反造恶堕之业。

  所以,佛教对「空」这个字相当慎重,对慧根和悟性一般或低下的人,不允许讲「空」,对那些思想不成熟的人也严禁讲「空」,如果不加选择地说「空」,就属於违反了菩萨戒。

  那麼大乘佛教所讲的「空」,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原来,佛教哲学将一切事物即万法,分為性、相两个方面:「性」是事物的自性,「相」是事物的现象。现象就是世俗智能认识到把握到的事物的表面现象,自性是经过理性思辨才能认识的东西。佛教中世俗智能所认识到的事物,称為俗諦;圣智和思辨所认识到的事物的自性,称為理諦或胜义諦。

  世俗智承认一切「相」,在世俗諦中也无法否定「自性」、「自我」。如果不承认世俗諦事物的存在,就会堕入否定一切的顽空,这是佛教最反对的。

  事物的「自性」分為两种,一种是世俗习惯上所说的「自性」,如人、动物、山水、草木、房屋等等,都有它各自的「自性」,正是因為有了这种「物自性」,才不至於互相混淆,才有各不相同的形象和作用,佛教从不否定这类「物自性」;另一种是指「特殊自性」,「特殊自性」是指不依赖任何别的事物的单一、独立、自在的物我自性。「空」,便是指一种特殊自性的「空」。而这种「特殊自性」观念是一种无明形成的虚妄的观念,实际上并不存在这样的自性。

  佛教认為,包括物质和精神意识在内的一切事物都是眾缘和合形成的现象,即「缘起」。

  既然一切事物都是缘起之物,怎麼会有不依赖眾缘的单一、独立、自在的自性呢?既然没有单一、独立、自在的自性,那麼,这「自性」不就是「空」吗?——这就是从思辨的方法认识的「缘起性空」之理。

  但从思辨的角度认识的「空」,并不是理諦「真空」,理諦的真空是开悟后的圣智的直觉经验。佛教中的「空」有它特定的含义,绝不能将它与汉语字典的释义相混同——把佛教的「空」理解成「无」。如果这麼理解了,在佛教中就会被称為「断见」、「顽空」。佛教认為在学习佛理中误入断见、执著顽空,比一般人没有学习佛理而执著实有的危害更大。因此佛常常说:「寧执有见如须弥(须弥是古印度传说中最高大的山),不执无见如芥子(芥子即很微小的草籽)。」

  总之,佛教的「空」既不是有,也不是无,而是因缘和合,或简单地说就是「缘起」。因為诸法「性空」,所以说「缘起」。

  「空」,既不是外行所理解的「空虚」、「虚无主义」,也不是思辨性的色空彼此不相容,而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色空為一体的直觉经验。

  所以说,儘管世界上很多人对藏传佛教抱有极大的热情和渴望,但若是没有人去他们中间弘扬佛法,对他们进行啟发、开导和训练的话,他们就很容易对藏传佛教產生这样或那样的误会。

  到了新加坡我才知道,那些华人之所以劝我尽快来这裡弘扬佛法,正是因為这裡有那麼多渴望全面瞭解藏传佛教的人。其中的很多人仅仅是偶尔听过一点有关藏传佛教的隻言片语,就已经被它的魅力吸引住了。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也就会產生一些十分片面的理解,甚至是曲解或误解。

  我来得正是时候。

  新加坡和世界上所有国家一样,内心压力巨大的人和内心空虚的人比比皆是,无数的人在寻找著一条解脱之路。

  到新加坡的第一天,我就领略了它的繁华与美丽。平生第一次看到这麼多的高楼大厦、这麼多豪华得让我觉得过於奢侈的各种建筑物,尤其是那些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的大大小小的街道,乾净得几乎可以随意躺下也不会染上一丝灰尘。看到那些给人以一种生命活力的草坪,我想起了家乡那同样清新乾净的大草原。我不由得拿这座美丽的城市与自己的家乡做著比较,不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这裡,看不到群山翠绿、经幡飘荡、江河交错、牛羊满山坡的壮观景象,也无法享受阳光下那从容平和的生活节奏——虽然每天都重复著相同的生活却拥有无忧无虑的心情;反过来,那裡的人们又看不到这座城市的华美景象,感受不到浓厚的现代化气息。如果二者能够和谐地统一起来,不就是人间仙境了吗?

  我在落地窗前站了许久,正要去洗漱的时候,门铃响了。

  十多个人拥了进来。

  我一看,先进来的是我在印度佛学院认识的两位华侨,其他人我一个也没见过,想必是这两位带来的。其中年纪稍长者说:「知道仁波切到了,本来我们俩想先过来看看,可一传二、二传三,那麼多人都去找我们,非要马上见您一面,这不,从中选了这十多位……」

  紧接著,我认识的另一位中年人便把那些人一一向我做了介绍。有商人、学者、环卫工人、企业家、白领职员、股票经纪人、文学家、琴师、保安和大学生等等。

  他介绍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这些人可都是我们俩精选出来的,绝不会给仁波切添乱的。」

  我刚才已被他们从门口挤到了沙发上,这时我想站都站不起来了,脚前的空间全满了,我只能坐著仰头说:「能给我添什麼乱呀?大家挤出时间来看我,我应该感激才是。」

  我说完这句话,房间裡的气氛渐渐活跃了起来。他们乍进来时,除了那两位熟人,其他的人全都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著我,如同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这也许是因為他们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一身神秘黄袍的活佛吧?

  这时他们显得不那麼拘束了,但我却不知如何招待这麼多的客人。我想告诉他们,我本人并没什麼好看的,我不过和他们一样,都是一具普普通通的肉身,我同样具备他们对外界的任何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也是我的喜怒哀乐,他们的生老病死也同样是我的生老病死,他们对生命与生活的质疑也同样是我曾经的质疑。而我与他们的区别,仅仅在於我同时又拥有另一个令他们陌生的境界,我来到这裡,正是為了让他们卸下俗世中所有的成见,让他们的心在我带来的这个境界中歇一歇、静一静,然后安定下来,然后让他们感受一下这种境界……但在这种场合,在这麼短的时间内,我还能说什麼呢?

  「他们二位让我们管您叫仁波切,可不可以直接管您叫活佛呀?活佛和佛有什麼区别吗?」

  「仁波切在新加坡能住多长时间呀?能不能长期留下来呢?」

  「很多人都盼您盼了好久,什麼时候开始為大家讲法呢?」

  「仁波切,我们都想知道藏传佛法是怎麼回事,更想知道学佛能解决什麼问题……」

  我的那两位熟人一看大家问个没完,根本不容我回答,急忙拦住那些还要继续发问的人:「行了行了,大家静一下,这麼问下去还有完没完了?刚刚才说过不会给仁波切添乱,这不是添乱是什麼呀?」

  我正在左右為难,晓琳进来了,我终於算是鬆了一口气。

  晓琳一看这阵势,便对大家说:「仁波切来新加坡就是為了弘扬佛法,我保证他会让大家满意的。」

  正说著,那两位曾经要认我為乾儿子的王先生王太太来了。

  「休息得怎麼样啊?我说得不错吧,多少人等著你呀!」

  他们一见我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一样非常亲热。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我们在印度佛学院时的那一幕幕情景,想起王太太在我讲经时送给我的那份「厚礼」,使我对在新加坡弘扬佛法有了更大的信心。

  他们邀请我去最豪华的餐厅吃饭。看到他们那坚决而又真诚的态度,我想我是推脱不了的,也就同意了。

  「好吧,那咱们这就走吧!」我披上袈裟,準备出去。

  「怎麼,仁波切您就这麼披著袈裟出去呀?」有人问。

  我说:「怎麼了?披袈裟出去有什麼问题吗?」

  「您这样到外边太显眼了。」

  「一出门就会被围住的,不信试试!」

  「很多人都知道您来了,这样一下子就能知道是您。」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著。

  「不会吧?」我疑惑地问。

  「怎麼不会?因為您是在世活佛呀!」其中那位大学生说。

  「活佛又怎麼了?你们看我不是也很正常吗?」我对他们的说法不以為然。

  一位商人急忙回答:「您可以拯救他们呀。」

  听了这话,我想和他及在场的所有人做一番解释,但我并没有对他解释什麼,因為我的话一定会让他们失望的。佛教和其他某些宗教之间的根本区别是:别的宗教认為上帝或造物主创造了生命和万物,上帝或造物主是人类的拯救者,即救世主,一切苦乐都靠他们;而佛教认為眾生的业力创造世界,也创造自身,世界上没有造物主,生命自己便是自己的创造者、拯救者,觉悟要靠三宝的啟示,离苦得乐要靠自身努力。

  佛法普度眾生,当然也是一种「拯救」,但不能用字面上的意义来理解「拯救」的含义,更不能将佛法帮助世人拯救自身与其他宗教中的那种拯救混淆起来。

  当时我的心一沉——很多人竟然是这样理解活佛的!我便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那就去拯救他们吧。」

  果然,正如大家说的那样,我真的被人们围住了。

  在佛学院时我就听人说过,很多国家都出现了藏传佛教热,人们还谈不上理解或信仰藏传佛教,但对它很著迷,这话在新加坡得到了验证。

  围上来的人纷纷要求我摸他们的头顶。这种要求很有趣儿,也许这只是他们对「灌顶」这个概念的一种简单的理解吧。

  真正的灌顶仪式,整个过程犹如美妙的艺术表演,其中长寿灌顶和智能灌顶被我们视為最為难得的仪式。

  「灌顶」一词的梵藏文含义是「授权」、「传道」、「培育」等意思。灌顶原来的意思并不是佛法,而是世间法。过去印度国王要传位给太子,他拿个瓶子装上四海之水,然后举行仪式,把瓶子裡的水倒到太子的头顶上,表示太子可以继承王位了,所以灌顶有授权给他、有继承的意思。婆罗门教也有这一说法,但佛家藏传密教用其词去其意,把法的内容贯彻进去了,师父传给徒弟,也叫灌顶,「灌顶」一词便由此而来。

  也就是说,灌顶就是传密戒、传授密法的义理和全部修炼程序,对密弟子的身、口、意进行与本尊三密相应的特殊加持。

  灌顶有授权灌顶和随许灌顶两种类型。坛城中主本尊有授权灌顶,一般本尊和护法类只有随许灌顶。授权灌顶分下密和上密两种灌顶。前一种有水灌顶、佛冠灌顶、铃杵灌顶、名号灌顶等五类和十一类灌顶;后一种有瓶灌、密灌、慧灌、语灌、殊胜灌顶等等。灌顶内容分入坛、宣戒、传法加持三个部分。

  随许灌顶也称三密灌顶,灌顶程序比较简便。灌顶方法上有一次性灌顶和阶段性灌顶,前者是对一般弟子的加持性灌顶,后者是对学修弟子结合修炼,按修炼进度分段传授灌顶。想要获得殊胜成就的弟子,必须要得到后一类灌顶。

  多年来,我曾為数以万计的人灌顶,灌顶中的美真是难以言表。灌顶中需要几种必备的法器:宝瓶、海螺、孔雀羽毛等等。在灌顶中先要以清水漱口以示身心洗净,以法器加持身体的各个部位,还可以饮用圣洁的甘露水。在灌顶中念诵的祈愿文蕴藏著无数的奥妙和智能。不管是正规的灌顶仪式还是没有準备的临时进行的灌顶,我都会用最虔诚的心為他们祈祷,以求我的加持让他们的心灵得到巨大的帮助,使他们能够从中体会到佛法的深刻意义。他们总会在被灌顶时表现出很大的热情和快乐,因為灌顶有一种神奇的心灵的力量,让人感到一切都有价值。

  虽然他们对佛教的理解不是那麼深刻,但也正是这些人使我认识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同时也体悟出「活佛」二字的真正含义。

  最令我事先想不到的是,餐厅,竟然是我在新加坡弘扬佛法的开始。

  我们先是边吃边聊,然后有人先提出了藏传佛教中某些急於求证的问题,在我解答了第一个问题之后,其他提问者的问题便使我不由自主地置身於这个特殊的讲台上了。

  他们从「什麼叫藏传佛教」、「藏传佛教能给人们带来什麼样的帮助」、「怎样皈依」等等开始提问,一直问到我的身世。有些问题我只能概括性地简要回答几句,有些问题由於时间、场合的限制而不便贸然回答,只能等日后慢慢向他们传授。

  这顿饭对我最大的帮助是,我基本上摸清了人们所需要解答的问题,通过他们的疑问,我相信他们一定会从不懂、不太懂到瞭解佛法的基本含义,最后会从好奇而步入对佛的真正信仰。

  三、解脱

  在紧张烦乱的都市生活中,人们的心情时常处於压抑和空虚的状态。神经衰弱、烦躁、忧鬱症、不同程度的精神分裂症,这些现代病症困扰著很多新加坡人,他们不得不求助於心理医生。其实,如果他们能够对佛法有所领悟,他们的心胸自然就会开阔起来。

  佛陀在菩提树下初成正觉时,曾发出震动天地的感叹:「奇哉!奇哉!大地眾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著而不能证得。」

  所以说,精神上的一切疾患都是由於心胸不开阔造成的。试想一个人的心胸如果只容得下一个小小的「我」,做任何事情总考虑自己的利益、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成败,而世事无常,无法遂人所愿,无法满足「我」的要求,长期下去,身心俱疲,精神已近崩溃边缘,却依然為一己之欲而挣扎,其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用不著找心理医生,一个修习佛法的人都明白,只有自救,别无他法。怎麼个自救呢?佛陀是我们最好的榜样。

  释迦牟尼成為佛陀后,首先想对陈如等后来成為他弟子的五个人讲述真理。

  当这五个人一见他找他们来了,便说道:「乔达摩,你累了吧?」

  「今后你们不必称呼我乔达摩,我已成為佛陀,是一切眾生的父母。」

  陈如吃惊地说:「您几时成為佛陀的?修苦行都成不了佛陀,您停止苦行倒会得正觉,真是难以想像。」

  「陈如,你的那点小聪明,怎麼会明白我能不能获得正觉呢?苦虐肉体反而扰乱心灵,身体舒适则会执著情爱。苦与乐都不是成就大道之本。只有拋弃苦乐,获得中道,才能入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这叫做八正道。倘若常修八正道,内心便能清寂安稳,脱离生老病死之患。我既已行中道,便获得正觉。」

  「正如你们也熟知的,人生是四苦八苦之世,即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此处再举无尽无休。无论有形无形之物,还是无足、单足、二足、四足或多足之物,一切眾生都逃不脱这般诸苦。应尽知此苦。」

  五个人露出虔诚的神情,等著佛陀继续讲下去。

  「这般诸『苦』,都是以『我』為本,以自己為本。眾生如起我念,便要承受这般诸苦。贪慾、嗔恚、愚痴為三毒,也都是以我為本,且这三毒正是诸苦的原因。若活著的人有此三毒,则苦海无尽,这便称為『集』,是应予剷除的。倘若能灭除『我』念和贪、嗔、痴,诸苦自会消失,这称為『灭』。要修行此『灭』,除修行八正道之外,别无他途。」

  佛陀进一步说:「陈如,你们要用心理解。首先应知道苦,必须斩断集,印证苦集可以灭除,并应修道。我就是在知苦、断集、证灭、修道之后,才得无上道的。这苦、集、灭、道,称為四圣諦。不知道这四项事情,便无法解脱,只有真正懂得此理,才能解脱诸般痛苦。」

  因此,修习佛法,便能达到自救——自我解脱的效果。

  不管是生活在繁华的都市,还是生活在最偏远的牧区,灾难降临的几率是一样的,摆脱人生烦恼的愿望也是一样的。这就看谁能走出以自我為中心的那种狭隘的意识了。

  我开始為他们讲经。

  在讲经的过程中,他们渐渐明白了佛的真正含义。每次讲完经,我都会告诉他们,佛会用很多方式来照顾眾生的,即使现在谁忽然面临了灾难,那也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而已,转眼之间又是一片光明,灾难正是佛对我们的提醒:世事无常。

  不久,便有很多人皈依,要求做我的弟子。為了使他们能够领略佛法的精髓所在,我总是尽自己的所学所悟教授他们佛法的知识,以便让他们在工作之餘保持一个充满快乐、感恩、施捨的心情。我从来没有强求他们相信我或强求他们相信藏传佛教,也从不使用过於夸张的神通或不合逻辑的言论引诱他们崇拜我、信任我,以至於相信我能使他们立刻得到解脱。

  因為佛教不是迷信。

  在我的不断开导、阐释和举证中,他们终於认识到,佛教不仅本身不是一种迷信,而且坚决反对盲目的迷信。

  佛教是以实证经验為基础的思想信仰体系。它要求人们在生活中培养美德、开发智源,用自己的智慧抉择是非、辨别对错。佛是注重实践的。佛曾对弟子们说:「眾比丘,善知识,你们要像锻、切、磨、试黄金以鉴别其真假那样对我的教言进行鉴别,不能因尊重我而盲目信从。」

  而凡是迷信的东西都是不允许人们怀疑的,要求人们绝对地信从;生怕人们学习和掌握科学,用科学去研究其实质。因為迷信是经不住研究和考察的,一经验证便破绽百出。迷信要求人们愚昧,而越愚昧越趋於迷信。

  而佛经中的很多说法,在人类认识发展过程中已得到了证实。如元子论、相对论、事物缘起论、无常论等等。有的原理虽然用感性為基础的实验方法解决不了,但却依然可以用推理的方法得出合理的即合乎逻辑的证明。这也正是有人说「佛教是科学的宗教」的原因吧。

  现代科学之父爱因斯坦说:「任何宗教如果可以和现代科学共依共存的,那就是佛教。」

  确实如此。佛法与科学两者所追求的目标都是要揭示这个世界的本质真理,只不过各自使用的方法不同,所以二者所得到的成果也不同。佛法已经明确地阐述了这个世界的本质面目,即一切事物都是缘起而生,因缘具足则生,因缘消失则亡;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缘起而生的事物都没有不变的自性;无自性而本来平等,无我性而原本清净。而现代科学由於方法手段的局限性,还远远没有达到其所追求的目标。因為自然科学领域偏执於物质性的现象,社会科学领域偏执於精神现象,都未能深入现象后面的本质,不能如实地照见事物缘起无自性的实相。

  爱因斯坦又说:「未来的宗教将是一种宇宙的宗教。它应当超越个人化的神,避免教条和神学,涵盖自然和精神两方面。它的根基,应建立在某种宗教意识之上,这种宗教意识的来源,是在把所有自然和精神的事物作為一个有意义的整体来经歷时得到的经验。佛教正是以上所描述的这种宗教。」

  每个星期我都会為很多人讲法开示,让他们感受各种具有不同意义的灌顶。看到他们那种严肃认真的态度,我非常欣慰。在这个被金钱和利益驱使的时代,依然有这麼多不被诱惑的人,真是难能可贵呀。他们信任我,跟随我,随著对佛法认识程度的一步步的提高,他们的心胸变得宽广了,同时也更能原谅他人、包容他人了。

  经过对佛法的瞭解,听过了我多次对佛经的讲解之后,他们对藏传佛教更感兴趣了。从感性认识到理性理解,证明这些人都有著与生俱来的佛缘。其中的一些人对长寿佛、药师佛、菩萨等早有耳闻,可以说是心仪已久了,接触我以后,他们非常迫切地希望我能具体地向他们介绍。我理解他们的这些要求,因為他们都想用佛法解决现实人生中与他们息息相关的一些重大问题,这是无可非议的要求,这些要求与放不下一己之念也并不完全是一回事。更何况,佛教本身就是注重实践的学问,是净化人心的学问。所以有人说:佛教就是生活本身。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将佛教融入到我们的生活,那麼不论遭到种种挫折或变故,他们自然能有效地摆脱困境,心中都会一直保持安详与快乐。

  记得有一次在我刚讲完《佛说观无量寿佛经》时,一位先生便将抄写得工工整整的《御制无量寿佛赞》拿给我看,他说在座的几乎每个人都抄写了一份。

  「听了您讲完《无量寿佛经》,再体会这篇《无量寿佛赞》,我才知道以前我们对长寿佛的认识真是肤浅呀!」

  《御制无量寿佛赞》是这样写的:

  西方极乐世界尊,无量寿佛世希有,

  能灭无始亿劫业,令彼苦恼悉消除。

  若人能以微妙心,常以极乐為观想,

  广与眾生分别说,举目即见阿弥陀。

  佛身色相显光明,阎浮檀金无与等,

  其高无比由旬数,六十万亿那由他。

  眉间白毫五须弥,紺眼泓澄四大海,

  光明演出诸毛孔,一孔遍含诸大千。

  一界中有河沙佛,佛有八万四千相,

  一一相中復如是,作是观者随现前。

  以观佛身见佛心,眾生忆想见化佛,

  从相入得无生忍,以三昧受无边慈。

  佛身无量广无边,化导以彼宿愿力,

  有忆想者得成就,神通如意满虚空。

  眾生三种具三心,精进勇猛无退转,

  即得如来手接引,七宝宫殿大光明。

  其身踊跃金刚台,随从佛后弹指顷,

  行大乘解第一义,即生七宝莲池中。

  阿弥陀佛大慈悲,十力威德难赞说,

  称名一声起一念,八十亿劫罪皆除,

  以是济拔无有穷,是以名為无量寿。

  昔世尊居耆崛,与大眾说妙因缘。

  离忧恼与阎浮提,超脱一切诸苦趣,

  净妙国即极乐界,修三福发菩提心。

  作是念者住坚专,故说无量寿佛观,

  如是功德不可说,不可说者妙光明。

  无量清净平等施,五浊眾生咸作佛,

  断彼一切颠倒想,犹如以水投海中。

  湿性混合无不同,虽有圣智难分别,

  人人皆為无量寿,稽首瞻礼即西方。

  他要求我对其中几处他一时看不明白的地方进行解释。我解释完后笑著对他说:「学习佛法就应该有这股劲头。以后随著你对佛法的深入,你会发现佛法完全可以满足你的心愿。」

  不久,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我向他们讲解了药师佛、菩萨等他们急於想瞭解的相关问题。

  讲完这些,我问他们:「你们最急於知道的,我已经讲了,看起来大家也似乎明白了。但我现在要问大家一个问题,请随便回答,我说这个『随便』,就是怎麼回答都不為过。」

  大家等著我发问。

  我问:「各位急於想信仰长寿佛与药师佛的目的是什麼呀?」

  一位平素很活跃的人马上站起来说:「每个人都怕死,每个人都怕病,所以我们首先想到的是长寿佛与药师佛,此外还有大慈大悲的观音……」

  我点了点头。更多的人也纷纷回答:

  「长寿佛和我们的寿命有关,药师佛和我们的疾病有关……」

  「想办法先让自己长寿,这不是度己吗?而我活得时间越长越有机会向其他人提供我长寿的方法,这不是度人吗?」

  「既然菩萨能解救眾生,我们当然要信仰菩萨了……」

  我说过,我能理解他们,他们虽有佛缘,但毕竟刚刚接触佛教,难免有自私自利的观念在心中作祟。由此我也深感任重而道远——劝导眾生、解脱眾生,将是我毕生的事业。这不仅仅是因為我的活佛身份,更主要的是我对佛的诚心敬仰。其实,我在对别人的劝导中自己也同时处於不断的觉醒之中。

  这不正是自己一直所追求的生活方式吗?

  然而,药师佛早已将世人的内心诉求化成了十二大愿。这十二大愿,正是对有情眾生的深切理解,更体现了药师佛的大慈大悲。

  释迦牟尼佛应文殊菩萨的请求,為后世介绍了药师佛的十二大愿:

  第一大愿:愿我来世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时,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数无边世界。以三十二大丈夫相、八十随形,庄严其身,令一切有情,如我无异。

  第二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於日月;幽冥眾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第三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以无量无边智慧方便,令诸有情皆得无尽所受用物,莫令眾生有所乏少。

  第四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行邪道者,悉令安住菩提道中;若行声闻,独觉乘者,皆以大乘而安立之。

  第五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有无量无边有情,於我法中,修行梵行,一切皆令得不缺戒,具三聚戒;设有毁犯,闻我名已,还得清净,不堕恶趣。

  第六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其身下劣,诸根不具,丑陋顽愚,盲聋瘖哑,挛背僂,白癩癲狂,种种病苦;闻我名已,一切皆得端正黠慧,诸根完具,无诸疾苦。

  第七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眾病逼切,无救无归,无医无药,无亲无家,贫穷多苦;我之名号,一经其耳,眾疾悉除,身心安乐,家属资具,悉皆丰足,乃至证得无上菩提。

  第八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有女人,為女百恶之所逼恼,极生厌离,愿捨女身;闻我名已,一切皆得转女成男,具丈夫相,乃至证得无上菩提。

  第九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令诸有情,出魔网,解脱一切外道缠缚;若堕种种恶见稠林,皆当引摄,置於正见,渐令修习,诸菩萨行,速证无上正等菩提。

  第十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王法所加,缚录鞭挞,系闭牢狱,或当刑戮,及余无量灾难凌辱,悲愁煎逼,身心受苦;若闻我名,以我福德威神力故,皆得解脱一切忧苦。

  第十一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飢渴所恼,為求食故,造诸恶业;得闻我名,专念受持,我当先以上妙饮食,饱足其身,后以法味,毕建安乐而建立之。

  第十二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贫无衣服,蚊虻寒热,昼夜逼恼;若闻我名,专念受持,如其所好,即得种种上妙衣服,亦得一切宝庄严具,华涂香,鼓乐眾伎,随心所玩,皆令满足。

  多麼实际,多麼真确,又是多麼恳切!

  药师佛这种伟大的救人济世精神,我将终生傚法。

  四、在爱和信仰中选择

  我和我的随从喇嘛们一到新加坡,便住进了晓琳的家裡。晓琳单独為我安排了一个房间,也為我的随行喇嘛安排了一个房间。

  由於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一时还不习惯这裡的生活节奏,再加上想要瞭解藏传佛教的人和準备拜我為师的人越来越多,我除了為他们讲经、灌顶、开示以外,还要随时随处為他们解答与藏传佛教相关的一些知识。所以,在初到新加坡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处於一片忙乱之中,总有应接不暇的感觉。

  不久,晓琳便為我想出了很有效的解决办法。她将我每天的所有时间都做了细緻的规划。讲经、答疑、开示、灌顶、待客的时间,睡眠、吃饭、自修的时间,甚至连每项事情的中间衔接时间、每天散步的时间都划分得清清楚楚。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在新加坡的弘法生活也就逐渐地步入了正常的轨道,对这裡的一切都渐渐地熟悉和习惯了。

  「这才是我的生活!」我常常暗自对自己说。

  那麼多人由忧愁烦闷转入了快乐平和,那麼多人由对藏传佛教的浅层瞭解到全身心地投入理性的思考之中,并能根据自己的生活实践总结出与佛法相适应的一些经验……那麼多人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向我匯报著他们的学佛心得。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这种快乐与名利毫无关係,我只是為自己快乐、為大家快乐。我再次切实地感到,真正的快乐只有在不断追求和虔诚的信仰中才能获得。

  有时,我也将自己的这些感受告诉晓琳,可我发现她在回应我的微笑中流露出一丝莫名其妙的苦涩。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过她:「你不為我感到快乐吗?你知道这些快乐裡面有你多大的功劳吗?你非得让我对你表示感谢才能高兴起来吗?那好,那我就……」

  「别别,我怎麼会不高兴呢?我知道这是你最喜欢做的事情,可……」

  「可什麼可呀?可你怕我太年轻没长性是不?放心吧,这是我一辈子的事,这才刚刚开始……」

  一到这种情况,晓琳总是换上一副高兴的神情迁就我的情绪:「那好啊,只要你高兴,我也高兴啊!」

  然后她便叮嘱我第二天应该怎样合理地利用时间,一点一滴都不放过,周到得令我有时觉得也过於细腻了。她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跟我在一起,但我只要稍有空閒,她便会出现在我的眼前。常了,我也就不太在意了。

  有一次,我的随身喇嘛悄声告诉我:「晓琳哭了。」

  「哭了?因為什麼呀?在哪儿呀?」我吃惊地问。

  喇嘛含含糊糊地说:「我刚才和她走个对面,她低著头正哭著,一见我,就转身回屋了。」

  我进了晓琳的房间。

  晓琳把门打开的时候,她脸上除了发自内心的笑,一点哭的痕跡都没有。多亏那个喇嘛没在我身边,否则他肯定会怪自己多事的。

  「你刚才哭了?」

  晓琳没言语,脸上的笑不见了,换了一副很平静的面孔,看了我一眼,便将脸扭了过去。

  我想喇嘛是不会编造这种谎言的,便劝她说:「有什麼事和我说嘛,有什麼好哭的呀,没出什麼事吧?」

  「没有什麼事呀。」晓琳轻描淡写地说。

  这时我发现她床头的边桌上有一张照片。本来我并没想仔细看,可她随著我的目光,也去看那张照片,并毫不掩饰地说:「那是你的照片,我拍的。」

  我走近一看,正是我散步时的形象。照片上的我微微侧著头,似乎在凝神想什麼,而那表情却庄重得令我都不敢相信。那是我吗?怎麼会那麼专注呢?我到底在看什麼呢?

  「这是我悄悄拍的,那天我拿著相机发现你正好就在我的斜对面。」

  「那你怎麼不和我说一声呢?」

  她直视著我,不回答。她的眼神中有一种哀怨,还夹杂著一种豁出去了的果敢。

  我的心一紧,忙岔开话题:「拍得还行,你以前学过摄影吧?学多长时间了?」

  「你怎麼不问我為什麼这麼做呢?你不敢问是不是?」晓琳故作诡秘地一笑。

  她看我有些不知所措,便把我推出了她的房间:「行了行了,你快去忙你的吧,有空再聊。」

  从那天起,我知道我和晓琳之间将会发生一件令我极其為难的事情。

  也正是从那天起,我开始為晓琳担起心来。我怕某些话一旦说破,会伤害她,那是我最不忍心看到的结果,可我又该怎麼办呢?我该如何向她解释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呢?我要是真的……

  那些天,我為了消除内心的焦虑,便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讲经和自我修炼方面了。一天下来,总会精疲力竭地进入梦乡,不敢有任何閒餘时间去思考我该如何处理与晓琳之间的关係。

  我与晓琳可以称得上是最知心的朋友,虽有性别差异,但那种差异早已被我们真挚的友情淹没了。我们自从结束了印度佛学院的「话聊」以后,对彼此的瞭解也就更深了,这反倒使我们天天相见时没有更多的话题了。但我们都知道,我们每天见不见面其实都在交谈,谈什麼呢?谈我们的青春,谈我们的想往,谈我们所面对的一切。我们有时相视一笑,很多话就在这一笑中获得了传递;我们有时忙得擦身而过,连招呼都不用打,便从这个门进入了另一个门,这其中的沉默使我们互相之间的某种纽带更牢固了。正是这条看不见的纽带将我们紧紧地繫在了同一廊柱上,这一廊柱正是深埋在我们心灵深处的佛教的信仰。

  前世注定,该发生的事情早晚都会发生的,躲是躲不过去的。晓琳终於向我坦露了心跡。

  那天午后,我正在散步,晓琳走过来邀我与她去逛街。看到她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已猜出她有什麼话要和我说。可能是碍於在她家门前,出出进进都是熟人,尤其是我的喇嘛总在我左右。

  身材高挑秀美的晓琳,身披袈裟的我。我和晓琳走在街上时,引来了那麼多异样的目光。我此时已不是当年那个穿著袈裟和小朋友们满街玩耍而又毫不在意的孩子了,想到自己肩负著弘法的使命,想到弟子们对我的信任,再一瞧行人与我稍一对视便马上离开的眼神,我不由得有些尷尬。

  而晓琳却离我越来越近,我的右肩和她的左肩一再地碰在一起。

  「你知道我头几天為什麼哭吗?」晓琳一边走一边看著前方,轻声问我。

  我侧过脸去看著她:「我还想问你呢,怎麼回事呀?那天问你你又不说。」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却问了我另一个问题:「你心裡除了佛法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什麼吗?」

  我说:「当然没有了,这还用问吗?」

  阳光一片一片地从街两旁的树缝中洩在人们的身上,偶尔泛起的一丝丝风和微微晃动的树影带来了令人愜意的清凉。迎面走来一支旅游队伍,晓琳便迅速地挽起了我的胳臂,这下子引来了更多人的注意,从我们身边走过的那些旅游者一个个都带著吃惊的表情看著我们。

  晓琳嘿嘿地笑了两声,意识到她的这种举动一定会令我很难堪,便急忙放下我的手臂,却攥住了我的右手。我一看,这不是一回事儿吗?便抽出手,停了下来。

  「晓琳,你是故意出我洋相吧?哪有我这身打扮的人和一个女孩子手拉手逛大街的?好了,咱们还是靠边站一会儿吧。」

  晓琳露出一副很任性的表情仰脸看著我,什麼也不说。

  我别过脸去,似乎在看街景,而脑子裡却乱七八糟的。以往经歷的很多事情都纠缠一起,更多的是晓琳一次次帮助我时的那一幕幕情景:她跑前跑后為我办理各种手续的情景,為我制订时间表的情景,带著我和喇嘛们坐上飞往新加坡飞机的情景,平日因我哪怕一点小小的不适都会焦虑不安的情景……

  我不禁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依然站在我身边一动不动地看著我。

  又沉默了一会儿,晓琳像终於下定了决心似的说:「我想跟你说件事,这件事我早就想说了,可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机会。」

  「现在不正是时候吗?你说吧,什麼事啊?」我以為她一定想把某种不愿意轻易说出的什麼经歷告诉我。

  她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你。」

  听她说完这句话,我一点都没有感到突然。因為在佛学院的电话聊天中,她早已有意无意流露出过这层意思,但这是她第一次这麼严肃认真地把这层意思表达出来。

  有些事情像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时,互相还可以心照不宣地自然往来,相安无事,可那层纸一旦被某一方捅破,事态就难以控制了,其结果是难以预料的。

  我当时有点怪她:这样不是挺好吗?干吗非要说破呢?可我再一想,怎麼能怪她呢?她既然喜欢我,让我知道又有什麼呢?

  她看我只是笑著,却没有其他反应,便接著说:「在印度第一次见著你时,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麼,我只能以欢快的口气说:「喜欢我是件好事呀,你要是不喜欢我,咱们还怎麼做朋友啊!我以為你要跟我说一件什麼秘密的事呢。」

  「我这可不是随便说的,真的,我喜欢你。」晓琳说完这句话眼泪就溢出来了。

  「我也喜欢你呀。」我也只能说出这句话来。

  「我哭了无数次,却没法跟你说。我发现你的心思很少用在我身上。看你天天忙,我也挺高兴的,知道你在為自己的理想努力著,可我很矛盾……我当然明白我们之间不可能有什麼结果的,可我……」

  晓琳终於情不自禁地说出了那句话:「我爱你!」

  我心裡一阵慌乱。也许是紧张,也许是找不到任何办法应对这种场面,我的额头开始不停地渗出汗来。

  我虽然是一个转世活佛,但我同时也具有普通人身上的一切感受。我绝不否认感情,我对真挚美好的爱也从不怀疑。这麼多年了,我身边的喇嘛,我接触的世人,我的佛法已经教会我如何看待爱情:用自己的爱去面对他人的爱,也用自己的爱去面对别人的敌意或仇恨,这才是最广博的爱。

  我预感我命中注定会爱上一个女孩子,那份爱将会是一种势不可挡的爱,我会将那种特殊的情感作為一份特殊的礼物献给那位女孩。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事业刚刚起步,未来的路还很漫长,还有那麼多人需要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弘法的事业中,在这种时候,我绝不能分心去想其他任何事情,更不能接受女孩子对我的爱。况且我早就明白,男女之爱并不是自己一生的渴求,我一生唯一的渴求只有佛法,只能是佛法,照耀我生命的也正是那永恆的佛法。可以说,佛法便是我的灵魂。

  然而,面对晓琳,我却无法向她做进一步的解释,简直是不能解释。我怕一旦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会给她造成更大的痛苦。

  怎麼办呢?

  只有不伤害晓琳的办法,才是最好的办法。

  接受她的爱,当然是最好的办法,但我不能。一切都是因缘和合,直觉告诉我,我还将面临更多更大的考验,这只是第一次考验。难道我连这第一次考验都经受不住吗?

  我虽很喜欢晓琳,在一些日常生活中她也的确能够帮助我解决一些令我烦乱的事务,但这是不是佛或菩萨故意在考验我的天秤上有意加上的砝码呢?為什麼在我最需要帮助和最迷惑的时候,晓琳总会适时地出现呢?我越想越觉得晓琳很不简单。

  我内心中更加尊重晓琳,由此也更不想伤害她,但我到底该怎麼办呢?

  我知道自己喜欢她,可现在面临著这个「爱」字,我的耳边竟出现了一种声音:缘分。

  我与晓琳确实有很深的缘分,也许这种缘分只是前世注定她来引我步入正常的弘法轨道吧?否则為什麼我在她的帮助下竟然心无旁虻匾恍南蚍鹉兀课以觞N就从未想过男女之间的那种欲罢不能的炽情呢?

  这话我在晓琳的面前还是说不出口,这话依然会对她构成巨大的伤害。

  缘深缘浅,缘来缘去,难道晓琳将这层窗纸捅破了,我们的缘分便尽了吗?这不公吧。这不仅对晓琳不公,就是对世间那纯洁的爱情也不公啊!

  晓琳此时已伏在了我的肩头不停地呜咽著。我有些木訥地站在那儿,任凭路人投来什麼样的眼神,任凭路人悄声嘀咕什麼难听的话,我全不在意了,我已经完全站在晓琳的角度来考虑一切了。

  我若是晓琳,我这样诚心诚意地爱我所爱,难道错了吗?我若是晓琳,忍受了这麼长时间的煎熬,终於向自己所爱的人敞开心怀,说出自己最想说的话,难道错了吗?回答当然是否定的。

  我的内心开始隐隐作痛。

  过了一会儿,晓琳推了我一下,她把脸从我的肩上移开,又重新与我面对面地对视著。

  「我真的离不开你了。我们在一起吧。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就幻想著能遇见你这样的人,可我万没想到我梦中的白马王子竟然会是一个转世活佛。你说我该怎麼办呢?」

  她也说怎麼办。当时我们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你在英国读书的经歷我还头一回听说,什麼时候的事儿呀?」我只能尽量转移话题,以此来鬆弛自己绷得太紧的神经。

  「我们认识时我已经在英国读书了,放假期间我喜欢满世界旅游,因為对佛教感兴趣,才去印度的,要不怎麼会认识你呢?」

  「那现在呢?还回英国继续读书吗?」

  「这不已经回来了吗?」

  我忽然想起她那时在印度佛学院一失踪就那麼长时间,原来她竟然还在英国上学。

  「你给我打电话时怎麼一直在新加坡呀?」

  「那段时间我就想在新加坡与你联繫,我觉得你迟早要来新加坡的,所以我就特意要求老师允许我回新加坡写一篇有关东南亚方面的论文。你想不到你给我多大的帮助吧?」

  「我能给你什麼帮助呀?我记得咱们都是閒聊啊。」

  「那时如果没有你的电话,我什麼也干不下去,别说写论文了。」

  我不想把话题再深入下去了,那样又将回到爱情这个我无法面对的焦点上来。

  可晓琳还是说了一句令我震惊的话:「我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所以我才对佛法那麼感兴趣。自从认识你以后,我才知道,我心裡只有你。」

  我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句:「爱情真够可怕的!」

  晓琳惊疑起来:「你说什麼?难道我错了?」

  我想告诉晓琳,爱情怎麼能和佛法相提并论呢?难道爱情可以淡化心中的信仰吗?我头几天因為她莫名其妙地哭,去问候她时还以為我们之间的纽带已经紧紧地繫在了同一个信仰的廊柱上,我以為这种纽带是神圣而又牢不可断的,想不到晓琳為我做的一切与这条纽带竟没有多大关係,她完全是因為爱我才付出那麼多的努力的。我不觉想到了信仰的问题。

  我有些急躁地问:「一个人為了爱情就可以放弃信仰吗?」

  晓琳也有些著急地问:「你怎麼把爱情与信仰扯到了一块儿?难道说一个人有了信仰就不可以有爱情了吗?」

  我一听,她这是误解了我的意思,便心平气和地说:「那你是因為信仰佛教才爱上我的,还是因為爱我才信仰佛教的?」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要是对佛教不感兴趣,怎麼会认识你呢?」

  是啊,晓琳只是说对佛教感兴趣,并没谈到信仰不信仰这个话题呀。我清楚地记得,她刚认识我的时候,只是表示出对佛教的敬仰,也从未说过「信仰」这个概念呀。我怎麼能把她对佛教的敬仰和她信不信仰佛教混為一谈了呢?退一步说,晓琳就算是对佛教哪怕连敬仰都谈不上,但她却一心一意地追求自己美好的爱情,难道这错了吗?

  她既然那麼敬仰佛教,就是一个有佛缘的人,我為什麼要把她放在

  「信仰」这个尺度中来审视她呢?敬仰与信仰并不是一个概念,但其中的内在联繫却是不容置疑的。而我恰恰只注意到二者的共同处,却没有往深处去想。这可能是由於我那时太年轻,还不会深思熟虑的缘故吧?

  所以我当时心一沉,想当然地认為晓琳為了爱情不顾信仰。但我同时又被她对我的那份爱所感动,这便使自己更加不知所措了。

  正在我们都不知该如何收场的时候,我看到我们的司机已把车开了过来。我拉了拉晓琳的手说:「还想什麼呀,上车吧,天不早了。」

  晓琳坐在车裡,把头扭向窗外,一直到家,一句话也没跟我说。我知道她一定很难受,也很茫然,因為我那天从始到终也没给她个清楚的答覆。

  我实在是没法答覆。

  又过了几天,我还是那麼忙,可晓琳却悄无声息。白天有时打个照面,彼此也仅仅点一点头,就过去了。遇到我在时间安排上有什麼问题或起居方面有什麼漏洞,她还和以前那样跑前跑后地精心解决。可我发现她正在快速地消瘦,那曾经充满光泽的两颊已经暗淡了,并略显塌陷,眼神也有些空洞、倦怠。

  最令我难受的是,她不和我多说一句话。

  「你这几天怎麼了,没精打采的,等我忙完了出去走走?」我曾试探著问她。她却只是勉强一笑:「没什麼,你忙你的。」就再也没话了。

  我也曾主动去她房间看她,更没话。

  「有事吗?」那天她听到我按门铃,竟在屋裡只问了这句话,连门都没开。

  我知道她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想来想去,我就在她身边,却不能把她所期待的爱情献给她,更不能用男女之间的爱情来回报她对我的帮助。这不令她更受煎熬吗?对,只有离开这裡,才会使她减轻一些痛苦。世上也许只有爱情是不能仅靠自己的全部热情来实现的,那是一种很近又很远、可望而不可即的伤害,我不能让她受到这样的伤害。所谓长痛不如短痛,我离开她家,也许她一时会更加难受,但时间长了,她会冷静下来,她会将自己的情绪重新调整好的。总比这麼天天见面,又互相难堪强呀。

  我不想用任何语言来装饰我的这种逃离,因為那样做的本身就是对她的伤害。

  一切都準备好了,临走的头一天午后,我去了晓琳的房间,告诉她我这两天就要搬出去住了。晓琳显得很平静,也没多说什麼。在我匆匆告别正要出去的时候,她只说了一句:「什麼时候想回来就搬回来吧。」

  我在我的一位弟子家住了下来。过了一段时日,我认為我与晓琳的事已经渐渐地淡化了,正準备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去她家答谢她的父母时,晓琳的妈妈却忽然来见我。

  伯母的出现令我很惊讶,我怎麼也想不到她会来的。这是一位很有教养也很坚强的女性。她的身上总有一种令人感到敬畏的东西,这种东西既有先天的内质,又有后天的修炼。晓琳的身上也隐隐约约有这种东西,只不过她太年轻,被她的青春气息所掩盖了,但我从伯母的身上仍能推断出晓琳未来的气度。

  「怎麼样,还好吗?」伯母一进屋就笑著问。

  我急忙给她让座:「还好。我正想去看望您和伯父呢,想不到晚了一步。」

  她在我的房间裡来回打量了一番,点点头说:「到底是活佛呀,总是这麼乾净!」

  「最近也没时间和晓琳联繫,她现在怎麼样?」

  「噢,行,还行,你有空吗?出去吃顿便饭怎麼样?伯母请你。」她虽然是在徵求我的意见,可那口气已经容不得我再作推辞。

  我看出她要和我谈什麼事,便把随身喇嘛留在了家裡,单独和伯母出去了。

  餐厅佈置得很优雅,与伯母优雅的举止十分协调。

  「你们住在那裡方便吗?有没有什麼困难呀?」伯母啜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问道。

  我感激地说:「放心吧伯母,一切都挺好的,没什麼困难。」

  「我看还是搬回去住吧,条件更好一些。」

  我摇著头说:「不不,现在就挺好。」

  伯母看我这麼坚定,也没再往下说什麼,将身子朝椅背上靠了靠,叹了一口气说:「晓琳把一切事情都跟我说了。你应该知道,她对你的感情很深。」

  我很认真地说:「我知道。」

  她便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我是过来人了,女孩子的心事我很理解。你离开我家以后,晓琳很伤心,变化也很大。照实说,她受了那麼多年西方式教育,不该像我们这代人那麼放不下,可她真就放不下你。凭我对女儿的瞭解,我相信她这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动这麼大的感情。她这麼投入,我这个当妈妈的很替她担心……」

  她喝了一口茶,劝我吃菜。然后又接著说:「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并不想介入,也无权介入,我只是想帮帮你们。我希望你能够理解。」

  我由衷地理解,便点了点头。

  沉默了片刻,她突然微笑著说:「你们俩结婚吧。我们会為你办好一切手续,你留在新加坡,我们还可以為你……」

  结婚?我一下子怔住了。如果不是伯母这麼面对面地和我说出这两个字,如果这两个字是别的什麼人说出来的,那我一定会认為是一个玩笑,并且是一个很大的玩笑。可伯母此时正在很认真地等待著我的答覆。

  我似乎从她的神态中看出一丝恳求、一种切望、一些对拒绝的担忧。

  这就是母爱呀!為了自己的儿女,母亲们不都是这样不顾一切地豁出去的吗?我内心也為这伟大的母爱所感动,但我怎麼会答应她的请求呢?

  唉!我本以為晓琳的爱情不过是妙龄女孩的一时迷惑,过一段时间自然会清醒过来的,可我万万没想到事情能发展到这一步。话又说回来,即使我真的娶晓琳為妻,我怎麼会把一生全部的爱都给予她呢?任何情爱也代替不了我对佛法的爱呀!如果我答应了这门婚事,那不仅是我弘法事业的一大损失,也更对不起晓琳。

  看著一向高贵、坚强的伯母,此时在我面前变得这样软弱、焦急,我感到很难开口,实在不忍让她失望。可再难的问题也总得有个结果吧,再说我也没有理由不面对现实呀。

  我尽力使自己镇静,用很平和的口气说:「对不起,伯母,我不能和晓琳结婚。」

  伯母听完我的回答,便把目光投向她面前的茶杯上,用手来回转动著杯口,叹著气点了点头。

  我们坐车回去的路上,伯母一直没说话,我想她一定很失望。我的心裡也很难过,大脑一片混乱,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麼。我倒是有意让她给晓琳捎去几句话,可话到嘴边,还是张不开口。

  一回到弟子家,我便把与伯母见面的前前后后细细地回想了一番,觉得自己并不过分。虽然拒绝了婚事,但从长远的角度来看,这对晓琳今后的人生未尝不是件好事。她将卸下情感的包袱,去寻找能够给她带来快乐的凡俗人生中那唯一的爱情。每一个女孩子不是都在寻找那唯一的爱情吗?这正是女孩们的真纯浪漫之处吧!

  那天,我為晓琳祈祷了好长时间。

  到了晚上,我想伯母肯定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晓琳了,她应该明白我為什麼要做出那样的决定。我便给她打电话。

  不想向她再解释什麼,也不是為安慰她,我觉得我们就这麼结束的话,将会给她留下终生的隐痛。再说了,她為我付出那麼多,即使她一生都不理我,我也必须把她当做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如果晓琳不能从这件事情中解脱出来,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安心的。

  晓琳在电话中第一句就是:「你还知道给我来电话呀。」

  我一听她的口气,心裡顿时轻鬆了起来。

  「你怎麼不说话呀?」她还没等我回答便紧接著问我。

  我笑了:「哈,晓琳,我果然没把你看错!」

  她说:「你什麼意思呀!都拒绝人家了还这麼轻鬆,你就不问问我的感受?」

  我一听这话,便无话可说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把自己的心裡话说出来。

  晓琳好像知道了我的心思,马上说:「行了行了,我妈都告诉我了,她还不停地為你解释呢。我问她:『你怎麼不跟我说一声就找上门去向人家求婚,哪有这样当妈妈的?』她呀,你都不知道她那个后悔呀……喂,你听见我说什麼了吗?喂?」

  我连声说:「听到了听到了,伯母不也是為了你吗?你何必呢!」

  我当时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我那时才真正认识了晓琳,也明白了一个女孩子真正的修养。

  「晓琳,有些话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和你说,其实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对不?」

  「我知道,你就别解释了,都怪我妈……我也想不到她会去找你。嘿嘿,看起来你还真把她说服了。」

  「我没说什麼呀。」

  「是吗?那她可替你说了一大堆好话呢,还说你是最优秀的……」

  「什麼?」我假装著急地问。

  「忘了。记不清了。」

  我兴奋地问:「出来走走?」

  晓琳也高兴地说:「好啊,你等著,我开车去接你。」

  那天晚上,我和晓琳一见面便有一种老朋友久别重逢的感觉。

  我们把车子停在一处公共停车场后,便穿过那条我们曾经走过的林荫路,走进一家高档咖啡屋,漫无边际地聊了起来。

  晓琳在温柔善良之中更有一颗善解人意的心,并且她的这种稟性完全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的,一点自我表现的成分也没有。我觉得一个女孩子能够具备这种稟性,也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晓琳,你也相信那句『男女之间除了爱情,没有真正的友情』吗?」

  晓琳笑著问我:「那你怎麼看呢?我们现在不是朋友吗?」

  我真想不到晓琳会转变得这麼快。我停住了脚步,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她:「你真是这麼想的吗?」

  晓琳也停了下来,面对著我,用一种略微沉闷的口吻说:「我这些天已经把咱们之间的一切都想得很清楚了。我知道自己太孩子气了,也太衝动了,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我那天要是不和你说出我的内心感受,你也不会搬出我家的。佛家不是讲因缘吗?而我恰恰忘了瓜熟蒂落这种因缘了。你走的时候,我儘管装得不太在意,可我妈妈很快就看出了我的心事,她在你搬走的那天就和我谈了很多情感方面的事,而我却一直对妈妈说是我的爱把你逼走的……我现在非常理解妈妈的心情,希望你也别怪妈妈今天的举动……」

  那天晚上,我和晓琳聊了很久,临分手的时候,晓琳很认真地问了我一句话:「你允许我继续崇拜你吗?」

  没等我回答,她又接著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以后还想跟著你,但你放心,这种追随只是一种崇拜,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我高兴地说:「好啊,就这麼定了,那……明天见吧。」

  从那天开始,我和晓琳同时拥有了一份纯而又纯的友情。

  与晓琳接触的时间越长,越能感受到她的善良——她的家境很富裕,却能够平等待人,并时常资助失学儿童,或做一些其他方面与慈善相关的事情。

  五、别墅、跑车、华服

  在一些信眾的要求下,我终於决定到东南亚的各个国家去巡迴讲法。

  有一次,晓琳非要开车送我不可,我怎麼劝也劝不住她。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同意了。想不到的是,在晓琳的「逼迫」下,我竟学会了开车。

  一路上,晓琳不时地让我试著开,开著开著,就开上了癮。不久,我完全掌握了开车的技术,对车也就產生了兴趣。以后,我经常一个人开著车往返於各地之间,这对於我的弘法事业还是非常有帮助的。

  我在东南亚的讲法非常成功。

  记得第一次讲法刚一结束,便响起了长时间的掌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喝彩声淹没了整个会场。我略显紧张的心情完全被巨大的喜悦代替了,我為自己感到骄傲,也更為藏传佛教感到骄傲。正如人们曾经向我介绍的那样,东南亚有那麼多对藏传佛教感兴趣的人,他们那种痴迷和热情令我非常兴奋,从而也使我的弘法水平迅速提高。

  我走到哪儿,人们便围到哪儿。一层又一层,多亏有维持秩序的弟子们,否则那种混乱的场面是我难以应付的。他们很多人要求我签名,因為他们已经瞭解到,我的亲笔签名也是一种加持。我平生还从未签过那麼多名,食指与中指都麻木得不听使唤了。几位记者你一句他一句地对我进行採访,并且拍下了我的照片。

  我讲法的消息很快在报纸上登出来了,我的照片也印在了报纸上。随著我在不同的国家不断地讲法,我受到新闻媒体的广泛关注。这样,我便成為了一个令千万人关注的焦点。我感到有些突然,但生活已经朝我敞开了另一扇我从未想进去的大门,华美、灿烂,甚至可以说是奢侈。

  当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置身於豪华的别墅中,正在恍惚之间,有人告诉我:「这是您自己的别墅……」

  当我好奇地打量我面前的一辆全新的跑车,并禁不住夸讚几句时,身旁依然有人告诉我:「这是您的车……」

  如梦如幻,但这是事实。一切傢俱电器、一切随身物品全部都是最名贵的。

  「这是您应该得到的,没什麼奇怪的呀。」

  「可我从来没想获得这些呀?」我发自内心地说。

  他们可能怕我想得太多或觉得我还不习惯这种生活,便用不同的语气、不同的方式告诉我:

  「这不很正常吗?您付出了那麼多,让我们大家都从中得到了用多少钱也买不到的东西,您还有什麼不适应的吗?」

  「这是您应该得的,这只是刚刚开始……我们知道您并不在意这些,其实您给我们的,已远远超过了这些东西的价值。」

  其中一位先生的话终於打动了我,我从他的话中领悟了更多的东西:「任何宗教要想持续地发展下去,就必须融入芸芸眾生的世俗生活,必须紧跟时代发展的脚步,这样才能被大眾所接受,人们才会觉得这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佛教当然也不例外。你作為一位转世活佛,既然要向大眾弘扬佛法,就应该顺应现实生活。如果人们觉得佛教徒就得不食人间烟火,就得远离生活而高不可攀,我想也就不会有那麼多人对佛教感兴趣了;那样的话,佛教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麼庞大的规模了。」

  佛有八万四千法门,强调的也正是「随缘度化眾生」,如果我拒绝现实生活,又怎麼能做到随缘度化呢?

  从此,我便以随遇而安的平常心来面对我生活中的种种变化。

  我开始接受越来越多的探访,讲法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而我的业餘时间也已被物质享受所佔据。

  我虽然总是克制自己,但我身上年轻人的那些慾望却显露了出来。

  我知道眼前的生活只不过是镜中的花、水中的月,一场幻象而已。但我认為这也算是一种生活阅歷和切实的感受,我若是连这种生活都不敢体验,我还有什麼资格与眾生打成一片呢?难道仅凭我一个活佛的身份就能让人们真心理解藏传佛教吗?那是不可能的。人们对佛法的理解是需要体悟的。当他们体悟到了我这个人的精神实质,体悟到了我从实际生活出发而传达给他们的佛学理念和具体经验,他们才会通过我的实例而体悟出佛法的现实意义。

  我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尽情享受著我的现实生活。

  我的变化太大了。

  我似乎成了被保护的显赫人物。我的时间由弟子们精心地安排著,很多想要见我的人都被他们拒绝了。所有的事情都由他们做主。我不由得想到了晓琳。当初她也是為我制定了细緻入微的日常计划,可那时的情况和现在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可惜,晓琳看不到这些了,我们已经好久没联繫了,她在新加坡忙著她自己的事业呢。

  我慢慢地习惯了身边的人為我安排和策划一些具体事务。他们很诚恳地对我说:「您是仁波切,不能让您太费神了,我们会為您合理安排时间的。」

  為了便於出行,他们有时坚持让我身著汉装或便装出去应酬,我反对也没有用,一想到他们的建议和要求确实不无道理,我也就随他们的安排了。就这样,我开始穿一些连我都不知是什麼名牌的衣服去参加各种宴会和其他社交活动。当我知道我身上的衣服竟然贵得远远超过了我的想像,而这些衣服又源源不断地被送进我的衣柜裡,再很快地被一批批地淘汰,我便总是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些衣衫襤褸的人们。但既然自己已经下定了顺其自然的决心,也就只能随遇而安了。

  我开始习惯开著价格昂贵的跑车四处兜风,开始习惯人们对我的关注,而新闻媒体对我来说有些过分的一次次请求,我也会一一地给以满意的答覆。我知道,所有的人对我都没有恶意,他们只是想让我全身心地融入到这个越发热闹的时代中,与他们同呼吸,甚至与他们共命运——他们想验证一个活佛与他们到底有多大的距离。我说零距离,他们能相信吗?所以我也只能敞开心怀,容纳更多令自己陌生的事物了。

  有时我也问自己:「你怎麼越来越沉迷在这些永无尽头的物慾中了呢?」一到这时,我便对自己说:「我没有,我不会被它们引诱的,我只是想体验一下凡俗人生的虚幻之乐。」

  儘管我对自己强词夺理,但说实话,我那段日子确实已经喜欢上了那种生活方式。

  儘管我将很多时间都浪费在了游玩方面,但我还是按照以往的方式给广大的信眾讲法、开示、灌顶。

  久而久之,大家都很心疼我,怕我太累,就不忍心让我每天都讲,他们很明白我这个年龄段的人毕竟需要更多活泛的空间。这样我就获得了更多的餘暇时间,我便带著和自己兴趣相同的弟子们游山玩水,摆脱了一切束缚,也不再穿著袈裟出门了。

  时间在一天天地改变著我。

  有时晓琳从新加坡赶来看我,我便和穿著一身时装的她在街头漫步。那时我就会想:谁能想到我是个什麼样的人呢?我与世俗社会中的那些时尚男子又有什麼区别呢?谁能想到这麼时尚帅气的小伙子会是从遥远而神秘的青藏高原上来的呢?

  原来,我和凡人一样具备著一切慾望,而我以往却……

  这时,我才认真地审问自己:难道世俗中那些美好的事物你不喜欢吗?

  我无法否认,我应该喜欢。我作為一个转世活佛,更不该恐惧世俗中的一切。恐惧只会限制自己,只会失去智慧和慈悲。

  「只有雄浑的自在,才能孕育著慈悲。」

  既然自己一生的使命是弘扬佛法,那麼又有什麼可畏惧的呢?倘若世俗真的能改变我的本性,那麼我还配被称作活佛吗?即使别人有所误解,又能怎麼样呢?一个转世活佛,还在乎别人的说三道四吗?伟大的佛教不正是在千百年来很多人的误解中不断发展壮大的吗?

  与此同时,我开始思考「慾望」这个生命中不可逃避的问题。最后我得出结论:一个人的慾望过於强烈,他就会失去生活的方向,如同一条失去了方向的船,随同风浪四处漂荡,永远也找不到一处停泊的港湾。

  因為强烈的慾望总是使人时时刻刻处於盲目之中。

  我对自己非常警惕,我唯一的恐惧就是陷入物慾中不能自拔。我常在夜半的梦中忽然被这种恐惧惊醒。两个我,曾经的我和此时的我,天壤之别的两个我一同闯入我的梦境:一个我在眾多的喇嘛僧眾之间穿著活佛的盛装庄严地唸经;另一个我正以俗人的身份尽享荣华,瀟洒地穿行於都市的风光中。

  这种对比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也许只有在梦中,我才能全面客观地反观自己,认识自己,然后拨开现实的重重迷雾,用坚定的信念和执著的求索去验证那永恆的佛光。

  其实用不著验证,佛光早已照亮了我生命中的所有旅程,我只不过深一脚浅一脚地涉足於欲界而已。而我的生涯中,哪裡不是欲界呢?

  我曾经想寻找一个充足的理由离开这种生活方式,我深感这种我已经习惯了的生活方式有悖於我的初衷,它时时啃嚙著我寧静的心灵,但我却找不到什麼理由,或者我根本就不想找任何理由离开这种生活。

  在这裡,没有无边无际的草原,没有高傲冷峻的雪山,更听不见江河的轰鸣、林涛的咏叹。我的那些举行法会时的喇嘛们、弟子们,人山人海的场面、歷经沧桑的寺庙、裊裊升腾的炊烟、形形色色的节日……这一切仍在眼前,却已经不再牵动我的每根神经了。我的神经现在正鬆弛於都市的夜色中,鬆弛於从前想都想不到的种种诱惑中。难道我固有的生活原则也会随之鬆弛,甚至消失吗?

  有时,我以為找到了答案,仔细一想,我所谓的答案不过是自己对自己的某种安慰。然而,肩负著弘法的使命,那些答案还重要吗?

  无论我的生活方式如何变化,我也绝不会通过伤害别人来成就自己。我的心中经常出现那句话:「世界上所有的快乐与欣喜来自於希望别人得到幸福,世界上所有的痛苦与悲哀来自於希望自己得到幸福。」

  我愿把自己的快乐与一切有情眾生共同分享,我虽然穿著时尚的服装,生活灿烂多彩,但这并不妨碍我帮助广大的信眾获得快乐。

  那时,总会有一些出色的女孩向我表示爱慕之情,我心存感激,却从不接受。也许是生存环境或某些观念所致,她们都為自己物质上的成功而得意,她们也确实是各自领域中的佼佼者,在她们中的一些人眼裡,似乎通过名利地位的诱惑,就可以得到她们所渴望的爱情。当我看到那些用来交换的跑车等名贵物品时,我如同看到了在她们眼中我那已与这些物品划上等号的自尊。我无权反对这种「交换」,更不会污辱贬斥这种追求爱的方式。我承认她们都是靠自己的努力获得了那麼多的成就,我对她们的能力怀有一种敬意,但我不可能与这种「交换」有丝毫的联繫。

  现在回忆起在东南亚的那些日子,对我最明显的影响是使我认识到了佛法与现实生活相结合的必要性。

  在世俗的眼中,活佛的世界神秘而遥远。即便身穿袈裟的活佛在人们的面前不断地进行神圣的劝导,那玄奥的佛理也不会真正地深入人们的心灵,佛法与世俗社会也无法完全沟通。人们对佛法有那麼大的热情,无非是希望佛法对自己的现世人生有所帮助,有所啟迪。这就需要弘扬佛法的人深入社会,与广大的民眾打成一片,让佛法体现在日常生活的每个瞬间、每个细节中,让人们感受到佛光的照耀,享受佛法所给予他们的那种内心的祥和。我之所以融入时尚生活,与各行各业的人士广泛交流,也正是出於这个原因。

  我常说,我的信仰是我的產品,我只是个推销员,我要用毕生的努力去推销我的產品,这样才有望帮助眾生获得解脱,才会让社会更加稳定和平安。

  所以,你会在人群中看到年轻时尚的我正向你走来,你无法猜出我从哪裡来,我的根脉埋於何处,但你一定会感受到我飞扬的个性……我走近你的世界,正是為了让你走入我的世界——你会发现,那个世界纯净得一尘不染。

  在那个世界,我希望能够与任何人相遇,繁花簇簇,风和日丽。你会问:这是我的世界吗?我会告诉你:是的,只要你喜欢。

  ……

  在东南亚弘法的经歷对我的影响是方方面面的,那种喜欢高质量的生活品位一直延续至今,现在已成為我不可缺少的生活方式。但我并未迷失,我想我今后也不会迷失,我的信仰决定了我永远不会迷失的。

  在我的生命旅途中,我将会產生很多这样或那样的疑惑,我也将会改变很多习惯和看法,我觉得一切变化都是正常的,都是无可非议的,我就是我——佛祖的弟子。这是生生世世都不会变的。

  六、我的基金会

  在我的经歷中,曾见过很多弱势群体,贫穷、疾病和无常的厄运降临到他们的头上时,他们没有任何抗击的能力。同时,另一些人却挥金如土,过著极其奢侈的生活。渐渐地,我开始提醒自己:绝不能一味地沉湎於都市的荣华之中,既然自己的使命早已确定,你就应该集中全部精力想方设法地去為他人解决一些急於解决的困难。

  欧?亨利在《最后一片绿叶》中為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感人的故事。一位饱受疾病煎熬的少女,痴痴地望著常青籐上的最后一片叶子:如果经过一夜的急风暴雨,绿叶还继续存在的话,她就活著,否则她将死去。第二天,她惊喜地看到那片绿叶居然还在那裡。其实那是善良的老画家以生命作代价,用油画顏料画上去的。

  生命如此脆弱,如果自己能够给他人带来生的希望,那才是最值得做的事情。我真想做一个给人一片绿叶的人。

  我不仅要為人们提供精神财富,我也应该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為人们提供一些物质方面的帮助。决心一下,我便完全远离了那种逍遥自在、高高在上的生活,变得异常勤奋。不管我為此经歷了多少事情,流了多少汗,吃了多少苦,我认為都是值得的。

  我是一个寺院的领导者,是一个以帮助他人為己任的转世活佛,我的喇嘛们需要我,我的眾多弟子们需要我,我必须為身边的人尽力做些什麼,我也必须牢牢记住世上还有那麼多需要救助的弱势群体。我也许不会有很多钱或很雄大的势力,可我心中那个信念却从来未曾动摇过:為一切需要我的人而奋斗。

  在我和眾多弟子们的不懈努力下,我拥有了自己的基金,并成立了基金会,那时我刚刚22岁。

  那是一段不同寻常的岁月,从中我体会到,坚定的信念是成功最重要的因素。有了坚定不移的信念,才会脚踏实地,不畏艰难,不怕别人说三道四,直奔自己的目标。

  在那段岁月中,我虽失去了生活中的很多乐趣,但却拥有了更加强烈的进取心。人的一生总会有得有失,这是亙古不变的道理。在得到的同时也将尝到失去的滋味,在失去的同时也意味著另一种获得。只有在二者之间不停地体验,才会品嚐出生活的真正滋味。生活本身蕴含著无穷的智慧,无形之中,生活教会了我很多在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我更加懂得了如何对待别人、关爱别人。

  基金会的顺利成立,让我有了更大的信心和力量去帮助那些应该获得帮助的人们;基金会的成立,使很多贫困者成為了最直接的受益者。这也正是我成立基金会的目的。

  我从小就是个喜欢施捨的孩子,我的这种性格随著年龄的增长,一点也没有改变,而且我从施捨中更多地发现了人们的那种善良、纯朴和真诚。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帮助吗?

  佈施不但能使他人获得帮助,更能使自己的内心產生快乐,在这方面,我深有体会。我想所有乐善好施的人都有这种体悟吧?

  佛教中有一个故事,讲的就是这个意思:

  一天,有位女人到园精舍拜见佛陀,说:「我是捨卫城的毗捨,倘蒙不弃,我愿请您的弟子们到敝处供食。」

  佛陀应允后,毗捨非常高兴地回去了。

  晚上下起雨来,第二天雨仍未停。佛陀应邀吃过斋饭时,毗捨走近佛陀,坐下来说道:「世尊,我有八项请求,不知您肯答应麼?」

  「毗捨啊,如来在不知所求為何事时,是不能允诺的。」

  「可我的请求并非坏事,望您垂听。」

  「既然不是坏事,我愿听。那你就说说吧。」

  「望您一定应允。」

  「这可难说。」

  毗捨知道对方身份,不敢戏言。

  「那我就说了。首先,我想佈施比丘们下雨时穿的可终生受用的大氅。其次,想為新入教的比丘佈施食物。而且我还要為云游的比丘佈施食物,為患病、治疗的比丘佈施食物,為治病的比丘佈施药品,平时要為僧院供养米粥,还要為比丘尼佈施浴衣。不知您肯否应允?」

  「你是怎样想到这些的呢?」

  「是这样,今天早晨,我打发女佣去通知斋饭已经备好。可是,这女佣没过多久就回来报告说,没有见到比丘们。我觉得很奇怪,再一问才知道,比丘们都脱光衣服站在雨中,她以為比丘们赤身露体,一定是在沐雨淋浴,便吓得赶紧跑了回来。世尊啊,多亏我又再次派人前去,这实在让人感到窘迫羞愧。我觉得赤裸身体总不大雅观,所以才想起向僧院佈施下雨时所穿的特殊衣服。

  「我的第二个愿望,是因為新入教的比丘不知道应去何处,或去何处才能得到乞食,所以许多人四处奔波,疲累不堪,半路上就走不动了。因此,我愿向新入教的比丘们佈施食物。

  「第三,世尊啊,因為我想到出门云游的比丘,為寻求佈施要花费过多时间,往往直到很晚才能找到。

  「第四,世尊啊,因為我想到患病的人,若得不到适当的食物,对身体更不利。

  「第五,世尊啊,因為我想到需要治疗的病人,倘若自己再出门化缘,一定吃不消,而且还要為此花费时间,对病人也不利。

  「第六,世尊啊,因為我想到不能让患病的比丘因得不到药物而使疾病加重。

  「第七,以前我曾听世尊讲过粥的功德。您说粥可以调整心神,治癒飢渴,有益於滋养和健康,也适於调养病体。

  「第八,比丘尼们常常同娼妇们在同一条河中裸身沐浴。世尊啊,您可知道,有一回娼妇们这样嘲讽过她们:『比丘尼呀,年轻轻地守清净有什麼好处呀!还不如趁著年轻享乐享乐,等上了年纪再过那清净日子,那你们就两全其美啦!』然后一起哄堂大笑。况且,比丘尼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眾目睽睽之处,跟娼妇们一起赤身露体,实在是不堪入目,所以我想為她们佈施浴衣。」

  这时,佛陀又问道:「毗捨,你所说的,我全明白了。但,你心发此愿,对你自身有什麼益处呢?」

  毗捨坦率地答道:「我是这样想的,假使某位比丘死去的时候,世尊要讲许多他的故事,会讲到他进入涅、获得觉悟、已成為阿罗汉等等。那时,我会悄悄地打听这位兄弟以前是否住在捨卫城,若是听说他住过捨卫城,我会这样想:他一定领受过我奉献的东西。下雨时,他或许穿过我佈施的衣服;刚入佛门或外出云游时,他也许吃过我供奉的僧饭;在患病时,他也许吃过我供奉的食物;或者在养病时,他也许吃过我供奉的食物;也许在治疗时,他还服用过我供奉的药,喝过我供奉的粥吧。倘若我能如此作想,心中定然会大受鼓舞而感到欣慰的。有了这样的幸福,我的心就会得到安详吧。世尊啊,这就是我也為了自身的益处,发愿提出八项佈施的原因。」

  佛陀听了后,高兴地称讚说:「你的愿望是正直的,我很乐意接受这八项佈施,这也会令你感到喜悦吧。一位正直的妇人,為了获得内心的喜悦,愿意毫不吝惜地施予,因此,她的礼物是贵重的,是能战胜悲哀、带来福报的。倘若佈施带有一点吝惜,那是不会让佈施者感到幸福的。唯有使人喜悦、富於慈悲的礼物,才会让佈施者幸福,同时也会让接受佈施的人感到幸福。」

  这个故事很精彩地解释了施捨的快乐。

  很多人一生都在寻找如何让自己快乐的方法,他们却体会不出让别人快乐或看到别人快乐的时候自己的快乐也随之而来,其根源就在於他们的贪慾。对一己之乐的贪慾,对个人小家庭的所谓幸福温馨的贪慾,对功名利禄的贪慾……相比之下,有些人看似活得平平淡淡,其实他们活得很顺利,不会因过多的欲求而损耗自己内心的平静,他们的快乐是那些贪心不足者所无法理解和无法体味的。我在生活中发现,那些欲求很少的人,往往都是一些本质善良、性格真纯的人。他们也往往是乐於助人的人。虽然他们没有多少财富,但他们所给予他人的点滴帮助却更為动人。

  有一则寓言,对「施捨」与「获得」这两种不同观念所產生的不同结果做了很恰当的揭示:

  有两个小鬼要到人间投胎,阎罗王对两个小鬼说:「让你们到人间投胎做人,一个一生佈施东西给别人,一个一生从别人那裡获得东西,你们愿意投胎做什麼样的人呢?」

  小鬼甲一听,赶紧跪下来说道:「阎王老爷,我要做一个一生从别人那裡获得东西的人。」

  小鬼乙则默默无言,静静地听候阎王爷的安排。

  阎罗王把抚尺一拍,判道:「命令小鬼甲投胎到人间做乞丐,可以处处向人乞讨东西;小鬼乙投胎富裕人家,时常佈施周济别人。」

  两个小鬼愣了半天,无言以对。

  这就是阎罗王对那些总想从别人手中获得好处的贪婪者的惩治,非常深刻,令人警觉。

  自从我的基金会成立那天起,我便做了很多佈施的规划。从救助孤寡老人、失学少年儿童、丧失劳动力的残疾者,到為一些贫困地区兴建学校;在水灾、火灾等自然灾害和人為的诸多灾难中,我的详细而周到的佈施方案一步一步地实施著。既有雪中送炭的效果,也有杯水车薪的无奈,但我的基金会总是默默地按计划向自己的目标靠近著。不想搞什麼轰动效应,不想有什麼譁眾取宠的壮举,我相信,真正的善举并不是某些刻意的举措,只能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希望——希望那些需要尽快得到帮助的人能够得到切实的帮助。这就够了。

  有钱并不代表一个人真正富有,只有用自己的财富為他人解决需要的人才是一个真正富有的人,因為他不仅拥有钱财,更重要的是他拥有一种比钱财更可贵的助人為乐的精神。

  美国有一位亿万富翁,匿名捐款25年,总额达2.7亿美元。2000年,新泽西州的一家慈善机构在第10次接到他的捐款时,终於忍不住找到了他。这个人名叫格雷斯?佩琪,他是新泽西的一位糖果商。

  出了名之后,记者们蜂拥而至,当问到「你都是在什麼样的情况下捐款」时,他回答说:「在我感到自己最富有的时候。」

  记者紧接著又问:「那麼你最富有的时候是什麼时候呢?」

  佩琪说:「在我想捐款的时候。」

  是的,我虽然不是什麼亿万富翁,但我也有与佩琪同样的想法。在我一笔一笔地向那些弱势群体或落后地区捐款的时候,我觉得这些钱虽然被我送走了,但我却拥有了远非这些钱可比的另一种价值。

  「非典」肆虐的那段日子,当我看到和听到有人為钱所迫隐瞒病情、不敢求救,甚至有人因為怕支付不起昂贵的医疗费用而逃离病房,令全社会為之惊乱的时候,我想,我成立基金会是為了什麼?我用什麼回报那些虽贫困却善良质朴的广大民眾?我的义务和责任告诉我:到了最需要我的时候了。当时,我在国外,但是非常关注国内的疫情,在一次弘法法会上,当眾捐献了价值60餘万元的财物。

  其实,每年我都在贫困地区建学校、免费诊所等,并為当地的孩子、贫困的居民捐献钱和物品,其价值少则几十万,多则上百万。

  基金会的成立,為我弘扬佛法、实现远大的理想提供了极為必要的物质保障,使我得以更為从容地帮助很多人解决实际困难。

  「佛门一粒米,大如须弥山。」何况是上千万的钱财呢?所以我将更加慎重地用这些钱做一些有益於眾生的事情。

  七、爱情让我如此刻骨铭心

  初涉爱河

  那个女孩名叫笑妃,很美,美得令人心疼。

  我们一见钟情。

  那是我命中注定要经歷的因缘,没什麼好隐瞒的。

  我说过,我虽然是转世活佛,但我同时也具备普通人的身心感受。只不过我一直清醒地提防自己不要陷入爱情之中,因為我肩负著弘扬佛法的神圣使命,我不能迷失心智,更不想让无常的爱情淡化我的责任感。

  但我未曾料到,爱情的力量竟然那麼强大,强大得简直令人无法抵御。如果没有对佛教的坚定信仰,恐怕我真的难以自拔了。

  那天,当我站在讲台上,面对著那麼多的听眾,依然像以往一样有条不紊、自然大方地讲解佛经的时候,我的视线无意间落到了她的脸上,她正凝神注视著我。

  那一刻,两双眼睛像充满了磁性似的,刚一接触,就互相吸住了,再也捨不得分开。

  她的眼神越来越温柔、明亮,那种爱意正被她的目光热热地传递过来。我的心开始发慌、狂跳,浑身一下子热了起来,耳根甚至出现了一丝丝的烧灼感。

  我依然没有停止讲课,但全靠一种惯性支撑著,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有气无力。

  她的脸红了。

  ……

  那是一次慈善讲座,我在一个多小时的讲课过程中,曾多次命令自己定下心来,努力把目光从她的目光中挣脱出来。我想,这麼多人都在看著我,这样子算是怎麼回事?可我怎麼努力也没用,我的眼睛已经不听我的控制,只能移开片刻,很快,我的目光又会与她的目光拧在一起。

  我已失去了方寸。

  我对任何女孩子从未產生过这种感觉。

  多少年来,我的周围出现过那麼多美丽的女孩子,她们中的很多人不仅形象出眾,而且气质、修养、财富、地位等都很突出。她们也曾向我明示或暗示过那种爱慕之情,我总是有礼貌地谢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引住了。

  我知道,我的爱情已经无法避免了。

  歌德曾写过这样几句诗:

  青年男子

  谁个不善钟情?

  妙龄女郎

  哪个不善怀春?

  这是人性中的至洁至纯,

  為什麼从此中有惨痛飞迸?

  我不知我将经歷什麼样的惨痛。即使出现再多的惨痛,那也是前世注定的,正如我与她的这种一见钟情,也是前世注定的因缘一样。这和她出眾的美丽,似乎没有太大的关係。

  佛陀说:「诸受皆苦。」

  人生中处处都有痛苦,我该如何去承受爱情中的「惨痛」呢?我还不清楚,因為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体验与一个女孩一见钟情的感觉。但我相信,即使真的出现惨痛,我也会承受得起,任何惨痛都会使我增长智慧。我现在既然已经遭遇爱情,我就应当将这次爱情当做一次修行的机会,这对我不断成熟是很有帮助的。

  凡是有过恋爱经歷的人都知道,当一个人在恋爱的时候,他会认定自己的爱情是世界上最纯洁也是最独特的爱情。我当时站在讲台上,好像自己有两个大脑在同时运转,一边继续讲课,一边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这个女孩是不是佛菩萨对我的考验呢?如果是的话,那麼我的这种爱将会是举世无双的……

  她目不转睛地看著我,我也好像仅仅对她一个人讲课似的,眼睛裡只有她;而整个课堂上似乎也只有我们两个人。

  和往日一样,等我讲完了最后一句话,仍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那些虔诚的弟子们都围了过来,要求我為他们签名。我的笔刚一落到纸上,我就感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您的手?」有人关切地问。

  我只好说:「没什麼没什麼。」依然把自己的名字颤颤地写给他们。

  不仅我的手在抖,我的心也在发颤。脑子晕乎乎的,有一种四肢无力的感觉,很虚弱。

  这难道就是刚刚进入恋爱状态的感觉吗?我不知道,我也从未问过那些有过恋爱经歷的人有没有过我这种感觉。

  大家渐渐散去了,我低著头也朝门外走去,但脚步放得很慢。我的双腿如同被她的目光拉住了似的,一点也不如平时那麼灵便了。我知道她的眼睛并没有离开我,可不知為什麼,我却强忍著不去看她,忽然產生了要马上离开那裡的念头。

  我并不是个容易害羞的人,见过那麼多人,经歷过那麼多大场面,我总是从从容容的,从未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我想,这不是害羞不害羞的问题,这可能与我刚才在讲台上的时候神经过於兴奋,现在略略清醒了一点有关吧?

  「仁波切,今天的课讲得很精彩,我受到了很大的啟发。」她一边慢慢地向我走来,一边微笑地对我说。

  「不是我讲得精彩,是佛陀的教义精彩,谢谢你的鼓励。」我故作轻鬆地回答著,脑袋却嗡嗡乱响。

  我们站在那儿,互相看著对方。时间一秒一秒地融化在我们的凝视之中。

  长长的睫毛,弯弯的眉,一双含笑的眼睛闪动著黑亮黑亮的波光,鼻子、嘴都非常精巧地搭配在那张标緻的脸上。从身材、表情、气质到甜柔的声音,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迷人的风韵。

  我确信我从未见过这麼漂亮的女孩。但我对她却一点也不感到陌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难道真的在哪儿见过她吗?不可能。那麼是在一个遥远的梦中她曾出现过?我问著自己。也许吧,也许她真的曾经走进过我的梦。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我已经无力再去想了,那种窒息感渐渐加重。有些难受,难受中夹杂著一丝丝甜蜜的说不清的什麼东西。

  「你真是很特别。」她定定地看著我说。

  我随口说了一句:「特别?噢。」

  「你身上有一种很吸引人的东西,我说不好是什麼东西。」她在一瞬间露出思索的表情,但马上又恢復了刚才的样子。

  她接著又说:「我希望能经常听到你的教诲。对了,我叫笑妃。我可以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吗?」

  我告诉她电话号码的时候,脸又热了起来。

  笑妃得到了我的电话号码后,神态比刚才放鬆了很多,那种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在她的眉眼间涌动。

  笑妃兴奋地邀请我:「我们现在一起去用餐吧,可以吗?」

  我没有接受,我告诉她,我已约了别人。

  「那我请你吃宵夜怎麼样?」

  「实在对不起,晚上也不方便,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我晚上真的要做什麼事情吗?是的,比如修习佛法、研究经书等等。可我当时拒绝笑妃的邀请却另有原因。

  我也不知為什麼,当时就是想要马上离开她——也许在我的潜意识中,想要独自静一静,想一想,把纷乱不堪的思绪整理一下。因為她的出现,使我体验了「爱情」这两个字的含义。我想我可能再也回不到往日那种平静的境界中了,我没有把握到底还能不能恢復到那种心如止水的状态。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不信任自己、不瞭解自己了。当我面对著突如其来的爱情时,我的理智哪儿去了?我的理智即使存在,它也仅仅是為我脱淼那楦醒罢叶荽剩训浪滴业睦碇侵荒芮段业母星槁穑

  现在,我拒绝了笑妃的邀请,但这是不是一种无望的挣扎呢?这种拒绝还能坚持多久呢?

  一个是作為转世活佛的我,一个是作為普通人的我;一种是帮助眾生解脱烦恼的境界,一种是有情眾生诱惑横生的境界。

  这就是我的双面人生。

  我有幸在这个双面人生中不断地丰富自己,但其中的很多玄机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悟透的。

  对我来说,面对爱情这一人生中的重大问题,应该只有一个答案:不。

  但我能做到吗?我知道我最后会做到的,可短时间内却非常艰难。

  我要求自己放下,静下来,定下来。

  可事与愿违。一离开笑妃,我就故意让自己处於一种紧张忙碌之中:重新检查以后的日程规划,整理近来的修习心得,提前解决明天或后天的一些问题……一直忙到晚上。到了和别人共进晚餐的时候,我的心又开始乱了,白天的情景又出现在我的眼前。

  满脑子全是笑妃。

  分开不过几个小时,那种不可阻挡的思念之情就吞没了我,如同传说中那些久别的情侣,站在时间的对岸急切地呼唤著爱人的名字。那几个小时,已化成了几年、几十年……渴盼、焦灼,心中似乎正被什麼东西抓著、挠著。这时我什麼都不想了,对身旁与我共进晚餐的人视而不见,他们说什麼、问什麼我都一概不理,只想马上见到笑妃。

  笑妃!笑妃!

  这个名字一直在我脑海裡盘旋。

  我回到住所正準备休息的时候,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我不假思索地就扑向电话。

  这种举动若是在以往,绝不会与我联繫在一起。我从未这麼急切过,也从未这麼不顾一切过。

  由於过於激动,刚拿起话筒,手腕一阵乱颤,话筒便脱手了,又落回了原处。待我再迅速拿起话筒时,只能听到长声的「嗡——」

  咳!我这是怎麼了,我怎麼能变成这样呢?

  不管我怎麼向自己发火,可我的手却悬在电话机的上面,只等一响,便準备牢牢地控制住它。

  1、2、3、4、5……

  我数著数,可电话却不再响了。

  我数到了100、150、200……电话还是没响。

  我定了1000这个数。若是数到了1000还不响,也就只能算了——如果那时电话配上来电显示功能就不会那麼费劲了,我就会直接知道是谁打来的。不过当时我凭自己的直觉,已认定是笑妃打来的了。

  我数到了1000个数,并且有意放慢速度,按正常速度,最起码也有1500。

  电话就是不响。

  怎麼回事呢?我失望地摸著电话,叹了口气,就回床躺下了。躺在床上我默默对自己说了声:笑妃,刚才如果是你打的电话,就请你再重新打一次吧。

  刚一默念完,哈,电话果然响了。不可思议吗?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古人说,精诚所至,金石為开,就是这个道理。

  这次我仍然很快就到了电话机旁,但我没有马上接听,等响过第三声时,我「嗒」的一下就把听筒拿了起来。

  真是笑妃。

  「打扰你休息了吗?刚才我打过电话了,可是被掛掉了,所以不敢再打了。可我还是忍不住……」

  我告诉她,我一不小心电话就掉了,没关係。

  「你猜到是我打的电话了?」

  「猜到了。」

  接下来我们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似的,虽然只是简单地交谈,语气却很亲切自然。

  最后她说:「以后不管你在什麼时候什麼地点开讲座,我都会去听。你知道為什麼吗?」

  没等我回答,她便很坦诚地说:「我就是想看到你的微笑,真的,那麼纯真的微笑我还是头一次看到。」

  ……

  那一夜我根本无法入睡。

  一个人白天的想法和夜晚躺在床上的想法往往是互相牴触的,有时甚至是互相矛盾的。白天与笑妃接触以后,一直到接完她的电话,我都认為这便是爱情。可一旦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我却一再地问自己,这到底算不算是爱情呢?如果是的话,我难道也将步入那既痛苦又甜蜜的陷阱中吗?这强大得令我这样一个爱情的白痴都控制不了的力量会不会使我偏离自己的方向?我有些害怕,内心在激烈地衝突著,渴望和恐慌同时降临。

  我坐起来再重新躺下,躺下再坐起来,折腾来折腾去,天就渐渐地亮了。

  这意味著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了,同时也意味著我又将和笑妃见面了,因為她说她要不间断地听我的讲座。

  想要见她,又担心见她以后自己会越陷越深。可我知道,如果见不到她,我会不断地想她。

  这时,我的理智告诉我,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不应该再见她了,不应该再听到她甜柔的声音了,也不应该再看到她美丽的容貌了。否则,一旦陷入爱情之中,也就等於陷入「贪」念之中。

  所谓「贪」,便是总想把一个心爱的人或物据為己有,或者总想让一种愉快的感觉能够不断地重复。而所谓的「爱」,也正是一种「贪」,是希望让那种快感永远持续下去。

  从本质上来说,「爱」便是佔有慾。

  我与笑妃的缘分来得那麼突然,我丝毫準备都没有,简直是猝不及防。我该如何是好呢?

  天已大亮,我走到窗前,看著街上的车流和人流在不停地交叉而过,大家都在為生存、為慾望、為各种不同的目的奔忙著。我想到了今天的讲座,对,只有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佛法之中,才有望摆脱眼下的烦恼。所以我很担心在今天的讲座中再见到笑妃,她只要坐在那裡,我的注意力肯定还会完全集中在她的身上。那样一来,我的贪念就将迅速萌生,我便会变得越来越自私。

  这时,笑妃的电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她说她要来接我吃早餐,我竟然爽快地答应了,看起来我真的很难抗拒她的声音了。

  不,不是很难抗拒,是我的内心不想抗拒,不仅不想抗拒,而且还急著马上见到她,哪怕只见一眼都会令我觉得很美。

  一放下电话,刚才那种矛盾的心情一点都没有了,急匆匆地去楼下等她。很快,一辆红色的宝马车便停在了我的面前。

  一身休閒服的笑妃轻灵地下了车,清新、纯净,我不禁想起了一滴晶莹的晨露。和笑妃一起下车的还有一个小孩,五六岁的样子,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

  「这孩子真可爱,谁家的呀?」

  笑妃直视著我,微笑地说:「我的孩子呀。」

  一听这话,我的心咯登一下,情绪急转直下,用那句「心灰意冷」来形容最恰当不过了。

  我想,这是怎麼了?笑妃有没有小孩跟我有什麼相干呢?我怎麼能这样呢?我这不是太过分了吗?难道我真的坠入了世俗中的那种贪念和自私之中了吗?

  我尽量抵制那种从沸点降到冰点的情绪,却毫无作用,怎麼自责也照样打不起精神来。

  笑妃一定看出了我情绪的变化,朝我俏皮地一笑,用肘部碰了碰我的胳膊:「怎麼发起愣来了?上车吧。」

  车子开动之前,笑妃侧过脸来用顽皮的口吻说:「我是跟你开玩笑的,这是我姐姐的孩子。」

  我表面平静地说:「我也觉得你不可能有这麼大的孩子呀。」

  其实我听她这麼一解释,情绪马上就高涨起来,比一开始见到她时还要兴奋,甚至有一种想要放声高歌的渴望。

  这前后仅仅几分鐘的时间,我情绪的反差却如此之大。我感到自己很陌生。我真的有些不瞭解自己了。

  我们来到一家港式茶楼吃早餐,那孩子显得很有礼貌,从举止上一看就知道受过非常好的家庭教育。我和笑妃聊了很长时间,她将自己的许多事情都告诉了我……

  回到住处以后,我一个人静静地坐著、想著,而笑妃的一举一动、一顰一笑,连同她的声音、她的呼吸,全部涌入我的回想中。我觉得我们真的很有缘,可这种缘分最终会将我们推向什麼样的境地呢?

  我似乎被什麼东西沉沉地压住了,有些喘不过气来。

  除了佛的境界,还有什麼样的领域值得我涉足呢?

  心中渐渐生出退意。

  想了很长时间,我决定离开新加坡。只有离开这个令我陷入爱情的国度,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我的这个决定使我的随从喇嘛和我的议事行程助理非常吃惊,而我只能告诉他们,离开这裡是為了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的那些弟子们得到这个消息,都有些失望。他们已经将这裡的一切安排得很稳妥,我的佛法事业也正蒸蒸日上。我这一走,很多努力不是白费了吗?何况他们跟了我这麼长时间,怎麼会捨得我就这麼突然离开呢?

  可我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如果我不走,必将会坠入那深不可测的爱河。谁又能料到那湍急的激流将把我衝到什麼地方去呢?

  我怕自己迷失方向。

  我必须离开。

  临别的晚餐

  我没有把要离开新加坡的消息告诉笑妃。我想不辞而别。我不想在离愁别绪中让彼此过於伤感,那样的话对谁都不好。我想把笑妃珍存在我的记忆中,让时间慢慢冲淡这种难捨难分的迷情。到那时,我会在远方默默地為她祈祷的。

  但笑妃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我要离开的消息,在我临行前的头一天下午,她用电话向我证实这个消息。

  她的声音虽然依旧那麼甜柔,但每句话的节奏却不断地加快,那种紧迫感迅速从电话那边传过来。

  「这是真的吗?你真的要走吗?可你為什麼不告诉我一声呢?我们昨天不是还通了电话吗?那晚上我们见一面吧,一起吃饭好吗?」

  对她的提问,我无言以对,更无力拒绝她的邀请。这是最后一面了,我為什麼不接受她的邀请呢?再说了,我非常渴望见到她。

  「好,不见不散。」我急不可待地答应她。

  客人不断,可我却心绪不寧。大家都知道我明天就要走了,从中午开始,接二连三地来看我。一直到了我与笑妃约定的时间,他们还是不断地拥来,一拨接一拨,带著诚意、敬仰和依依难捨的心情。

  而我的心却著了火似的焦急。

  我已经魂不守舍。我的脚心都在发痒,我真想一步跨到笑妃的面前。

  以前,不管时间多麼晚,也不管我多麼累,我总会开心地接待来访的弟子,只要我能為他们消除内心的烦忧,我付出什麼代价都在所不惜。可今天,我却只是為笑妃在那裡久久地等待著我而心疼;今天,我却只是珍惜笑妃一个人。我一想到这些,就有些平静了。难道爱情真的就可以抵消我弟子们的一片深情吗?不。我绝不允许自己那麼狭隘地对待一切有情眾生。

  笑妃的修养真是令我由衷敬佩,她等了那麼久,居然没有打来一次催促或询问的电话。

  等最后一个客人走出我的房间后,我赶紧拨通了笑妃的电话。

  「对不起,人太多了,一直走不开,著急了吧?」我激动而内疚地说。

  「我想你一定忙得不可开交,又不便催你,就只能守著电话等你。累不累呀?我现在可以去接你吗?」笑妃用商量的语气很温婉地徵求著我的意见。

  「你现在就来吧,我这就下楼。」说完这句话,一股怜爱之情一下子涌遍了我的全身。我低了低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便下楼了。

  这女孩真是太可人意了。古人说的「可人」,一定是这种女孩子吧?

  平时,我的喇嘛就像电影中忠诚的保鏢,总是紧随著我,但那天晚上我告诉他们:「今晚都别跟著我了,我会照顾自己的,放心吧。」

  他们一开始还不放心地跟了我几步,我到了楼梯口,朝他们摆了摆手,他们就停住了脚步。

  笑妃依然开著她那辆红色BMW。车刚一停稳,我便没等她下来就急切地钻进了车裡。其实我们都很急。

  「你明天要走了,今天来见你的人很多吧?」

  「是啊,要不能这麼晚吗?」

  我面朝车窗外回答著她,我不好意思看她的脸。我怕她看出我对她越来越深的依恋。

  那时我只有22岁,从未体验过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我总在怀疑,人们所说的爱情真的是这种滋味吗?以前,我对爱情的概念理解得特别简单,总以為男人与女人之间得经过长时间的磨合才能產生「爱情」,我绝想不到爱情还可以在一瞬间就能產生。

  我虽然认為我对笑妃一见钟情,可一见钟情到底属不属於真正的爱情呢?这爱情怎麼能像夏日的阵雨,说来就来呢?

  这些天,我忽而觉得我已经陷入爱情中,忽而又怀疑这到底算不算是真正的爱情。我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在经受著什麼,但我知道,这一切都将在我的心灵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跡。

  我在承受,也只能承受。

  我们来到一处坐落在水中的餐厅,诗情画意也很难掩饰我们各自的心事。然而,这种环境是很容易解除人们心中的阴翳的。

  我们坐下来谁也不说什麼,只是看著各自手中的菜单。菜单上写的全是英文,我大部分都看不懂。

  她放下自己手中的菜单,看著我手中的菜单,轻声问:「喜欢吃什麼?」

  笑妃问我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看,服务小姐也正笑瞇瞇地看著我。我经过了片刻的尷尬,很快就恢復了常态,半真半假地看著笑妃说:「简单、好吃,什麼东西都行。」

  笑妃笑著微微点头,便用流畅、老练的英语对那位服务小姐说著什麼。我知道她在為我点菜,却不知她点的是些什麼菜。服务小姐走了以后,她双手托腮,很自然地对我说:「你吃吧,肯定会喜欢的。你们西藏不是以牛羊肉為主吗?所以呀,我给你叫了纽西兰羊排和其他一些配菜,放心吧。」

  当时,对我而言吃什麼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我又与她坐在了一起。

  我们又开始对视著,像已经相识了多少年的知心、知音、知己,不用语言,用眼睛就足以表达那漫无边际的内容。

  她的眼睛在问我:「你為什麼要忽然离开新加坡,离开我?」

  我的眼睛对她说:「我是因為爱你才离开你的。」

  她的眼睛温柔地吐露著真情:「留下吧,我已离不开你,你这一走,让我如何承受我从未承受过的相思之痛?你能留下来吗?為了我,你可不可以留下来?我会好好爱你的,我会全部属於你的,别走,求求你别走。」

  我的眼睛有些迷茫地说:「我难以看清我们的未来,也许根本就不存在著什麼爱的未来。我不能不走,我不能為了一时的陶醉而忘了缘生缘灭、缘起缘落的必然结局。忘掉我吧,只在今宵,一切情缘只在今宵了断了吧!」

  这时,她的眼睛被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我看见她的睫毛上挑著一粒粒碎玉般的泪珠,在灯光的映衬下闪烁著,滚动著。

  除了用眼睛传递著彼此的心语,我们几乎被那种长时间的沉默所征服了。谁都不说一句话,谁都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经意地朝四周望了望,我发现我们已成為眾人注视的焦点,他们将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我们的身上。她那高贵典雅的气质配上我这一身神圣的黄袍,岂不是一道最别緻的风景吗?顿时,我觉得很不自在。从未有过的不自在。

  我不停地吃了起来。

  那些食物是不是真的适合我的胃口我已经忘了,只是吃,一直把盘子裡的东西吃光,似乎只能用吃这种动作才能减轻内心的紧张。吃到最后我明白了,在这种情况下,用什麼办法都减轻不了我的紧张。说是紧张,其实那是一种慌乱、不自信、过於在意笑妃的感受。

  我去过那麼多国家,见过那麼多盛大的场面,在那麼多听眾面前谈笑自如,此时忽然有些不自在了,為什麼呢?我想我的这种不自在完全是由「担心」导致的——担心自己在笑妃面前是否有失风范。比如担心自己吃饭的姿势是否不够得体,担心自己的举止是否不够绅士,担心自己的表情是否不够自然……

  我这到底是為什麼呢?爱情真的能把一个习以為常的自己改变成另一个令自己陌生的角色吗?

  我终於明白,我不是不自在,而是不自然。面对笑妃,我竟失去了往日那些自然的天性。而其他人的目光,我并不在意。

  笑妃的举止也有些慌乱。她竟然一连三次都用叉子叉翻了盘子,却一块肉也没叉住。

  直到餐后的甜品上来时,她衝我笑笑,我也衝她笑笑,笑完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把各自手中的食物递给对方。再笑,便全都放鬆了。

  我看著她,发自内心地说:「你真美。」

  她笑著说:「你可从来没说过这麼甜的话呀,比这些甜品还甜啊!」

  「我这可是心裡话呀!本来就是嘛。」我认真地说。

  她还是那样微笑地看著我,然后她起身对我说:「和你一起用餐,应该是我的荣幸。」说完,她便嫵媚地笑了。

  但一上车,我们便同时被一种忧鬱的气氛罩住了。我们不再说话,也不知道在这种时刻应该说些什麼,只有伤感的音乐流荡在我们的耳畔。

  不知谁写的歌,也不知谁唱的歌,那曲调、那歌词却震撼著我:

  没有昨天

  没有明天

  只有今夜星光闪闪

  我就在你身边

  可你偏要去远方寻找归宿

  记住吧,我的爱人

  你的远方,仍有我的心灯一盏

  古老的心灯一盏

  飘荡的

  不是青烟

  是我那比传说还长久的思念

  比一朵曇花还短暂的因缘

  ……

  歌声中夹杂著一阵低低的抽泣声,使我有些不能自持,我便把头使劲地往椅背上靠。这时,笑妃把一隻手伸给了我,而她的另一隻手仍在控制著方向盘。

  我们的手握在了一起。

  我的手沉醉在她的手中,或者说她的手迷失於我的手中,两隻手同时在颤抖著……而我週身的血液忽地沸滚起来。

  痴迷中,我下意识地刚想把手抽出来,可更强烈的慾望却迫使我反倒把她的手攥得更紧。恍惚中,我听到她说了一句什麼,「你捨得离开这裡吗?」或者是:「你捨得离开吗?」

  我没有听清,心跳的咚咚声使我的听觉几近麻木。但「你捨得」这三个字比较清晰,后面的就太轻、太弱。

  「嗯?什麼?你说什麼?」我想听清她到底说的是什麼。

  她没有回答我。

  她的手指在我的手心中挠了一下。

  车到了我的楼下,她的那隻手依然没有鬆开的意思,我的手也迷恋著她手掌的温度。就这样,车停了很长时间,我们还是手握著手,默默地望著车窗外的夜色。

  我终於缓缓地把手从她的手中抽出,下了车。随后她也下了车。我抬头朝楼上我的窗子望了望,又扭头看了看她。她似乎明白了我正在考虑是不是请她上去坐坐,便绕过车头,走向我:「我不上去了。」

  「那……好吧,开车注意点……」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抱住了我,声音非常伤感地说:「一路平安……我会想你的。」

  她抱住我的一剎那,我的身体如同导入了电流,每根骨头都被烧化了似的。头晕目眩,喘不上气来,胸闷得快要炸开了。

  当我情不自禁地张开手臂刚想搂住她的时候,她却马上从我的怀中挣脱出来。没等我转过神,她已扭身快速地上了车。我急忙朝前跨了两步,也仅仅跨了两步,那红色的BMW便「刷」地飞驰而去。

  我站在那裡,眼见著红宝马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我张口结舌,想喊,想喊笑妃的名字,终於没有喊出声来。

  而我的心却在喊,无数遍地喊。

  喊得有些疼。

  ……

  难怪有那麼多人為了爱情而奋不顾身,原来爱情的魔力竟然如此之大。其中的乐趣与苦恼共同酿造出一杯令人蚀骨销魂的酒,不论是谁,不论多麼坚强的人,只要尝过这杯酒,就想继续喝下去,即使自己的生命被心魔吞噬,也在所不惜。此时我终於明白,爱情是俗世情感中最為复杂的一种情感,它让人饱尝妙不可言的滋味的同时,也让人经受著不可言喻的痛苦煎熬。

  「仁波切您回来了?没什麼问题吧?」

  当我心事重重地回到住处,我的行事助理和喇嘛们便围了过来。

  「能有什麼问题呀?没事的。」我强打精神笑著回答他们的问候。

  他们一定从我的神色中发现了什麼,都显得比平日更加小心。我坐在沙发上,闭著眼睛调理思绪。

  我的喇嘛过来為我倒了杯水,轻声地说:「仁波切,您好像有很多心事,明天可就要走了。」

  是啊,明天就要离开这裡了。我睁开眼睛,定了定神,对他们说:「明天的一切都準备好了吗?」

  他们毕恭毕敬地回答:

  「一切都準备好了。」

  「您放心吧。」

  「明天十一点半的飞机,由新加坡飞往香港。」

  我站了起来告诉他们:「我今天有点累,大家早点休息吧。」说完我便走进自己的房间。

  我尽量使自己平静,将脱下来的袈裟整齐地迭好,放入衣柜裡,然后在房间中缓缓地踱著,努力把思维集中在明天的日程上。可还是不行,心裡还是乱乱的。

  我走进浴室,只打开冷水管,彻骨的冰凉使我的身体很快就麻木了。当时的我是那麼矛盾,一方面已经沉浸於那美妙的爱情之中,每时每刻都想与笑妃在一起,另一方面我又十分清楚地知道,身為活佛的我必须从这场爱情中脱离出来,否则,越陷越深,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虽然早已下定了离开笑妃的决心,并且明天就要动身了,可我仍有那种被撕成两半的感觉。两个我在这最后的一夜仍在交战,理智中的我儘管早已胜券在握,可情感中的我还是那麼顽强地抗争著。

  我走后,能保证自己不会被思念之情所征服吗?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再往下想。我努力摒弃所有的杂念,一如既往地开始修习我的佛学功课。

  临睡前,我反覆对自己说:一切都是因缘,无论如何,明天也得走了。

  第二天,从早上一睁开眼睛一直到去机场,我為了转移对笑妃的渴念,不停地向行事助理和喇嘛们问这问那,弄得他们满脸惊疑。因為他们已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周到,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了,我问了也是白问。可我还是不停地问,一件事要反反覆覆地问好多遍,他们也只好反反覆覆地不停地回答。我不仅问,还把已经打好包或在旅行箱裡已装得好好的物品重新拿出来,然后再重新装回去。翻来覆去,把自己和大家都忙得团团转。直到坐上去机场的车,大家才鬆了一口气。

  我用感激的眼神看了看他们,他们的额上、两颊仍然掛著很多汗珠。他们不知道,他们正在帮我苦渡难关。

  面对身边这些善良的人们,我怎麼能不努力修习佛法,為他们负起我应负的责任呢?那一刻我更加感到离开新加坡这一决定是正确的。我若是完全陷入对爱情的贪慾之中,不仅有损於我的弘法事业,也对不起我身边的这些人呀。

  到机场来為我送行的人很多,一种依依不捨的情绪写在他们的神态上。我和他们挨个道别,而眼睛却总是偏离对方,不是跃过他们的肩头朝前面看,就是忽然扭头朝后面望。

  我在寻找笑妃的身影。

  我在寻找中等待著,我在等待中寻找著。可她仍是了无踪影。

  我确认,她还没来;她若是来了,一定会看见我的,她一定会向我奔来的。

  我开始计算起来:她若是从某个地方出发,到机场该需要多长时间;她若是从另一个地方出发,又该需要多长时间;我甚至把她在路上遇到红灯的时间、她在停车后到机场候机大厅步行的时间也算到了。可她还是没有出现。

  她是不是早就来了,却没有找到我呢?否则的话,我怎麼总觉得她就在候机大厅裡呢?我的直觉一般是不会错的呀。我的视线缓慢地移动著,还是没有看见她。

  我又重新盯住入口处。登机的时间已经到了,我的双脚只好随著喇嘛和助理朝前挪动,眼睛却不断地回望入口处。

  我真希望她忽然衝进入口向我跑来,哪怕她已经无法走近我,只要看上她一眼,我也会心满意足地离开这个国家。但她并未如我所愿地出现,她為什麼没来呢?她会有别的更重要的事吗?这时我的内心响起了一句话:「她就在附近,只是你看不见她。」

  我恍恍惚惚地跟著我的随行者走向飞机。我感到自己的心正向一个无底深渊沉落下去,浑身上下的活力似乎已被寻找和等待耗尽了。

  登机的时候,我的行事助理转过身来发现我还跟著他,便对我说:「仁波切,您的机位是头等舱,在那边。」

  我茫然地「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在空姐的引领下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满脑子都是笑妃,连飞机什麼时候起飞的都浑然不觉。儘管空姐已经向大家介绍了从起飞到飞行过程所有的情况,可我就像根本没听见一样。最令我不好意思的一件事情是,当一位空姐走到我身边问我需要什麼的时候,我竟脱口而出:「笑妃,你真来了?」好在那位空姐训练有素,她微怔了一下,马上恢復常态,满面笑容地说:「先生一定是认错人了,人在高空,常有的事儿。先生您需要点什麼吗?」

  我再仔细看了看她,除了那甜柔的声音和俊俏的脸庞略有相似之处,其餘部位一点都不像。我尷尬得一个劲儿地摇头。当时我虽然看不见自己的狼狈相,但我想我肯定连脖子都红了。

  我强迫自己睡一会儿,不再去想她。可越是想摆脱,越摆脱不掉。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一举一动在我的脑子裡比电影画面还要清楚。我们有限的几次接触却扩散成无数飞翔的细节,在我脑子裡盘旋不止。

  我的心一再地发问:「笑妃,你在哪裡?你现在到底在哪裡?」

  此时方知相思苦

  我们在香港的行程安排得很紧凑,正常来说是没有太多时间考虑其他事情的。我有意这麼安排时间,无非是想让自己高速旋转起来,以此来抑制对笑妃的思念。但我还是违背了这种意愿,因為我已没有任何办法恢復到以前的那种平静心态了。日子和往常大同小异,可就是觉得缺少了什麼,心裡空落落的。

  从进入香港开始,一看到电话就有一种衝动,总想和笑妃联繫一下。我都记不清有多少次了,拿起了电话,刚一拨号,想想,又放下了。我想和她说点什麼,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麼。既然自己那麼突兀地离开了她,像躲避什麼灾难似的躲开了她,我还有什麼理由再与她联繫呢?这不都是自己决定的吗?

  我更害怕的是,一旦笑妃在电话中只是像普通朋友那样与我客气几句、问候几句、平平淡淡地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我该怎麼办呢?我能承受得住吗?

  刚来香港的头两天,我总是急切地想,她為什麼不给我来电话呢?难道这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地陷入难以自拔的爱情中了吗?可再一想,那是不可能的。她的柔情,她的爱恋,她对我那忘情的拥抱,这一切都说明了她与我的情缘呀。可她怎麼会从那天晚上分手后就一直不理我了?

  情急之下,我忽然想到,她根本就没有我在香港的联繫电话。

  在与笑妃相识后的这一段时间,我经常犯这些糊里糊涂的低级错误。人们都说,处於爱情之中的人,智商都较往常直线下降,也许真的有道理。

  看起来,我与她是否能够联繫上,主动权完全在我的手裡。我抓起电话就拨了笑妃的号码,那边传来的信号刚响了一声,我又急忙放下了话筒。我再一次陷入了矛盾中。

  现在就和她联繫吗?说什麼呢?仅仅是為了让她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知道了又会有什麼结果呢?

  可知道总比不知道强啊,这最起码也是我给她去电话的一个理由啊。这回我很坚定地拿起电话,拨了那组在我心裡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

  笑妃的声音传了过来:「喂……」

  我一听是她的声音,我们在一起时的种种感受全部浮上心头,千言万语却卡在喉咙裡吐不出来。

  「是你吗?真的是……」

  电话中传来笑妃低低的哭泣声,由哽咽而变成呜呜的控制不住的哭声。

  我举著话筒,不知所措。那哭声如没开刃的刀子一样慢慢地切割著我的心,而我的每根神经也都像一齐绷断了似的疼痛。

  哭声持续著,我拿话筒的手已经发酸了,哭声还是没有停止。过了好久,她在哭声中掛断了电话。

  除了哭声,她再没说什麼。

  我一下子瘫在沙发上,像刚刚经歷了一场酷刑,大脑一片空白。

  从那时起,我便开始守著电话。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守著。喇嘛们為我把饭菜一次次端来,又一次次拿走。他们不知发生了什麼事,但从我呆呆的神情中一定判断出我正经歷著某种从未遇到过的人生大事。

  因為我在他们的眼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

  天已经黑了,我还守在电话机旁。这时我已经感觉到又出现了差错,否则她不会就这麼沉默下去的。

  想来想去,我猛拍了一下脑袋:真是越来越糊涂,我到最后也没告诉她我这裡的电话号码呀。

  我急忙又把电话打了过去。那边的电话信号只响了一声,便传来了笑妃的声音:「是你吗?」

  「是我。」我便把这两天我忘了告诉她香港的联繫电话的事跟她说了。

  她的语气还是有些激动:「我以為再也见不到你了,再也听不到你的消息了。」

  她又哭了起来。我在她的哭声中还是沉默著,我想等她哭完再告诉她我的思念、我的痛苦、我的无奈……

  她终於停止了哭泣,带著浓浓的哭腔说:「其实你走的那天,我就在机场的候机大厅,我一直躲在一个柱子的后面,远远地看著你,当你临上飞机的时候,我真想跑过去和你道别,但我害怕到时候说出的不是道别的话……你明白吗?」

  她的这些话令我心痛得无法回答。

  她的声音渐渐平静了:「可我现在后悔了,后悔那天没有勇气衝到你的面前。得不到你的消息,我每天都坐卧不寧,每一天都不知应该干些什麼,什麼也干不下去。我想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你……」

  我按捺不住地打断了她:「我也是,和你一样,我也总是想你,你知道我……喜欢你。」

  ……

  从那天起,我每天都会接到笑妃的电话。有时我在外面,她便把电话打到我在香港的手机上,常常打到我的手机没电,我便就近找到电源,一边充电一边继续我们的倾述。

  每天,我都会下意识地等待著电话的铃声,都会等待著她向我述说思念之情。这几乎成了我一天当中不可缺少的课程,也正是她的这种倾述,使我也同时沉入了对她的思念之中。

  思念在折磨著我们。

  有一天晚上,她在电话中对我说:「我真的很想看到你,恨不得现在就能看到你。要是你此时此刻站在我的面前,我死也心甘了。」

  「别提『死』字,我不允许你提到那个字。」

  我何尝不想马上见到她呢?但我告诉她不行,因為我在香港还有很多事要做。到香港才七天的时间,怎麼能说走就走呢?哪怕再坚持一个月也行啊。但放下电话后,我的心就乱了。一种焦急渴望的心情令我异常痛苦。

  我想马上见到笑妃:她的思念、她的哀求、她的哭声……我的心已被她挤得满满的了。

  我甚至能看到笑妃见到我时那种惊喜的表情。

  夜深人静,一点睏意都没有的我,从房间的这边走到那边。该怎麼办呢?爱情真的会让人总是处於犹豫不决的境地中吗?我不是早已看清了爱情的实质吗?那我為什麼还要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呢?如果我屈从於自己的思念之情,马上离开香港,那麼人们会怎麼说呢?我的随行人员会有什麼样的感受呢?

  我想不到自己会在俗世中遇到这麼棘手的问题,而这一切问题的根源又都是因缘所至,我能迴避得了吗?

  我内心的苦楚向谁述说呢?

  站在窗前,面对著香港华美的夜景,我不禁想起了与笑妃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当那辆红色的BMW消失於新加坡的夜色中,我知道那正意味著自己的人生必将经歷一段难以避免的迷茫。但太快了,一切来得都太快了,我还没有做好準备,便过早地面临著双重人生的考验。

  与眾不同的我,难道真的要经受与眾不同的考验吗?

  我想,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笑妃,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只要有你,任何痛苦都会烟消云散的。

  我站在窗前,终於下定了决心——返回新加坡。

  第二天起床后,我告诉我的随从喇嘛,我要离开香港,马上回新加坡。

  大家已经不觉得奇怪了。这些天来,他们眼见著我六神无主,什麼事情都引不起我的兴致,干什麼都强打精神,连吃没吃饭都记不住,常常问喇嘛:「我中午吃饭了吗?」

  其实喇嘛每顿饭都為我準备著,只是有时我忘了吃,他端走,过一会儿再送来,这样,我就记不清了。

  但他们还是很理智地劝阻著我:

  「仁波切,这裡还有好多事等著您呢,现在走不合适吧?」

  「刚来七天就走,还是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怎麼又回新加坡呢?我们不是还要去别的地方吗?新加坡那边有什麼事吗?这边刚刚安顿好,还是先稳一稳再考虑去哪儿也不迟啊。」

  「仁波切,您别急,再想想,能不走尽量还是不走的好。」

  ……

  我决心已定,他们自然劝阻不了。

  这次我準备把所有的人都留下,我要一个人独自回去。儘管他们都很不放心,都想跟我一同走,但我知道自己这次回新加坡的目的,所以很坚决地告诉他们:「我这次不能带你们走,等我的消息吧,有事我会通知你们的。」

  由於我急著要尽快动身,助理便為我安排了当天下午的航班。走进机舱才发现,空旷的头等舱裡只有我一个人。我的心也敞亮了许多,再也没有那种鬱闷慌乱之感。

  随著飞机的起飞,一股潮水般的激情一浪高过一浪地衝撞著我的内心,整个旅途中我都处於高度的兴奋和欢乐之中。我真想马上出现在笑妃面前,听听她的声音,看著她的笑容,然后紧紧地拥抱她。我要告诉她:这些离别的日子,我什麼也不想干,只想她,每天都想,每时每刻都想……

  飞机终於降落了,我又回来了!新加坡,因為笑妃,你变得更加美丽了。

  我是第一个走出出口的,笑妃站在那裡轻轻向我招著手。忽然,我们一起加快脚步跑向对方。

  很近了,近在咫尺:她的眉眼、她脸上的红晕、她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她颤动的睫毛遮不住的那两眼爱的甘泉……

  我们相视著,用眼睛交流著彼此的那腔已用不著掩饰的激情。那些日子裡的焦虑、渴望、思念,难道都不过是这一刻的前奏吗?而这一刻,我们没有拥抱、没有语言,那麼狂热的相思全都化入了彼此的相视中。

  然后,然后我们互相等待著,无声地呼唤著,那种扑向对方的衝动一目瞭然,但我们只是很克制地笑了笑,便转身静静地走向了停车场。

  一上车,她好像终於回到了属於自己的世界,很自然地牵住了我的手。

  「累了吧?」她关切地问。

  我摇了摇头。

  她说她已安排好了最高档的公寓式酒店,问我行不行。

  我说:「好啊,没问题!」

  我们来到酒店的房间,看得出来,她事先就把一切都準备齐全了。她沏了一杯咖啡,刚要放到我的面前,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马上又放回到自己面前,抱歉地笑著,接著便為我倒了一杯白开水。忙完了,她便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给我削苹果。

  我们挨得很近,我几乎能感觉到她的体温。想要抱抱她的慾望一再涌起,最后我还是战胜了这种慾望。当她把苹果用小刀削开一小块递到我嘴边的时候,我一边咀嚼一边暗自為自己的克制力而感到惊奇。

  其实我们从见面那一刻起,一直都在克制著。

  我想,在强烈的慾望中学会克制,这也算是一种修為吧?

  我们对情感把握得很有分寸。看起来,笑妃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她知道该做什麼、不该做什麼。她见我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在这种时刻渐趋平静,便也极力配合著我的平静。

  我们开始漫无边际地閒聊了起来,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情感问题。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佛教也讲情感吗?」笑妃很认真地问,脸上显出端庄的表情。

  「佛教是讲情感的,但那是一种纯真觉醒的情感。人的情感只要是清醒的,就会產生欢喜,產生光明的希望。」

  「这是指某种经过了净化的情感吧?」

  「对呀。比如大乘佛法吧,在成就了菩萨行以后,才能修成正果。而菩萨的本义就是醒觉的情感,菩萨行,就是经上所说的『觉,有情』。也就是说,菩萨是清醒而有情感的。」

  「你这麼一说,我好像明白了一些,那以后我可就常常向你请教了,你不会嫌我烦吧?」

  「烦什麼呀,我的事业就是弘扬佛法嘛。其实生活中处处都有佛法的……」

  我们就这样聊著,又聊了一些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不知不觉间已聊到了深夜。我对她说:「想不到都这麼晚了!」

  笑妃说:「那你进去休息吧,我睡在客房裡就可以了。」

  我点了点头,便回到卧室。一如既往地迭好衣服,换好睡衣。当我再回到客厅倒水的时候,发现笑妃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一边用手摆弄著果盘,一边在想著什麼。

  我劝她:「怎麼还不睡呀?快去睡吧。」

  笑妃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我怕睡不著。」

  「為什麼呀,怎麼会怕睡不著呢?」

  「因為有你呀。」笑妃抬头看著我。

  我愣了愣,不知说什麼好,只是问了问:「那怎麼办?」

  她的眼睛仍然注视著我说:「让我抱著你睡行吗?」

  我竟然顺口就说:「好吧。」

  然后我忽然在心裡问自己:我怎麼就这样不由自主地答应了她呢?这样做对吗?但她双眼中饱含著的那片纯而又纯的温情,脸上那种深深的依恋之态,尤其是那发自肺腑的恳切的声音,已经令我失去了拒绝的力量和理由。

  转念一想,这一定是我们俩前世注定的因缘,我怎麼能抗拒得了呢?一切事物都有著必然的因果关係,我们之间的情缘也绝不会超越那种命定的因果关係吧?更何况,我们日思夜想了这麼久,难道她的恳求过分吗?我不是也一直想著一见面就拥抱她吗?

  笑妃像一个很乖的孩子一样,在我身边躺下了。

  黑暗中一片沉寂。

  「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真香,一定是你体内自然发出来的,你呀……」笑妃的声音柔柔地在我耳边飘著。

  从她躺到我身边的那一刻开始,我也同样闻到了她的体香。

  其实,在我们分手前的那天晚上她第一次拥抱我时,她身上的香味就一缕缕地沁入了我的心脾。那种香味很难描述,淡淡的,幽幽的,在微微的清甜中却捎带著一丝暖暖的乳味。那种香是任何香水香料都无法替代的。

  但我没跟她说这些,我什麼也没说,就那麼有些紧张地面朝她侧身躺著。

  她朝我这边挤了挤,便把脸埋进了我的怀中。

  她的手同时抱住了我。

  她一定听到了我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她一定会感觉到我越来越热的体温。

  我们俩交替著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我们在和心中的恶魔战斗著,或者说,我们正站在悬崖边上自己与自己拔河,稍一鬆弛便会即刻坠入万丈深渊。我不能停止战斗,更不能有片刻的鬆懈,我必须挺住;这是命运对我的考验,这是我必须忍受的痛苦。前世因缘,来吧,没问题!我似乎又回到了青藏高原的少年时代,我又变成了那个俯视著脚下的世界,并且满不在乎地说「没问题」的倔强少年。

  是的,没问题!我用深情驱赶著慾望的恶魔,我用纯真的爱抗击著那原始的衝动;深情、爱包括我的痛苦已成為我克敌制胜的武器。

  没问题,来吧!

  笑妃,美丽的笑妃,也同样表现出令我敬佩的战斗精神。為了我,她也正拚命抵抗著,顽强地挣扎著。

  我感激地也同样抱住了她。

  我们挺过来了。我们终於趋於一种平静的状态。天放亮的时候,她在我的怀中睡著了。

  如果说,我在迴避著「性」的问题,还不如说我在努力消除由「性」而引发的某种「焦虑」。那一夜,我们与自己展开的战斗也完全是為了彻底化解我与笑妃之间所难以避免的那种焦虑。

  很多人认為,佛教一直在迴避著「性」的问题。其实大乘佛教也曾正面论述性或情慾问题,现代佛教也对情慾有所讨论。在善财童子五十三参的善知识中,曾有淫女筏苏蜜多。在《华严经》卷十五,筏苏蜜多自述道:

  「如果有眾生被慾望所困扰,来到我的住所,而且对於我的身体生起极度的爱染心,如痴发醉,这时,我為他说法。他听闻佛法以后,就能远离贪慾,得到菩萨没有执著的境界。如果有眾生暂时看见我,则能远离贪慾,得到菩萨欢喜三昧。如果有眾生,暂时与我谈话,则能远离贪慾,得菩萨无碍妙音声藏三昧。如果有眾生暂时握著我的手,就会远离贪慾,得到菩萨随顺遍往一切佛剎三昧。如果有眾生暂时坐到我的座位上,就会远离贪慾,得到菩萨离一切世间光明三昧。如果有眾生暂时注视我,就会远离贪慾,得到菩萨寂静庄严三昧。如果有眾生看见我脸颊,就会远离贪慾,得到菩萨摧伏一切外道三昧。如果有眾生看到我的眼睛,就会远离贪慾,得到菩萨住佛境界光明三昧。如果有眾生拥抱我,就会远离贪慾,得到菩萨摄一切眾生恆不捨离三昧。如果有眾生接吻我的嘴唇,就会远离贪慾,得到菩萨增长一切眾生福德藏三昧。这样,一切所有眾生都来到我的住所,向我亲近,一切都能得到住离贪慾际,入菩萨一切智地最胜解脱。」

  筏苏蜜多的上述种种做法,正是為了帮助眾生解脱各自的「贪慾」所带来的焦虑。她针对不同对象的不同欲求而设定了不同的「三昧」,以此来化解「眾生」的「贪慾」。

  以上说明,佛经对性慾的态度,是正视的,而不是一味地责难;是容纳的,而绝不是迴避。

  大乘佛教提出「烦恼即菩提」的观念,而「性慾」与「情慾」正处於这种观念之中。也就是说,「性慾」「情慾」都是烦恼,但怎麼对待呢?只能正视。只能用智慧观照性与情,从而超越性与情。

  《维摩詰经》说:「火中生莲花。」什麼意思呢?只能说让某个人在慾火中受到一番冶炼,然后使他归入佛道。

  一切佛经都是殊途同归,不论是《华严经》还是《维摩詰经》或者《金刚经》等等,都是相同的旨意,并无本质上的区别。但其中有一种「在欲行禪」,却只能是菩萨境界,世俗中人如果这样妄自為之,将会面临很大的危险。

  所以,对於佛法来说,必须先通,后精,经过指点方可直入正道。但如果领会了佛法的大意,也会有善果的。或顿悟,或渐悟,就看慧根如何了。

  我与笑妃从那一夜开始,互相之间便达成了很深的默契。以后的每一个夜晚,我们仍睡在一起,却觉得轻鬆了许多。

  心魔已去,再无焦虑。

  也正是通过那一夜的经歷,我对笑妃有了进一步的认识——难得的女孩啊!

  我可以毫不掩饰地说:我爱她,她也爱我。虽然这种爱的方式令很多人觉得难以理解,但这是我与她独有的恋爱方式,我们已经爱上了这种爱的方式。也就是说,我们不想再接受其他任何方式了。那些閒言碎语,那些无端的猜测,那些纷纷不绝的议论声,又能对我们构成多大的影响呢?

  笑妃怕我承受不住舆论的压力,总是对我说:「他们不理解你,可我知道是怎麼回事。爱你,我永远爱你,这与任何人都没关係。」

  每到这时,我都会微笑地对她说:「好啊,随他们说去吧。」

  爱已停不下来

  笑妃是自然天成的一块美玉,与她在一起,总能领略到一种了无尘垢的天籟之趣。

  有一天夜裡,我们把那辆红色宝马车换成了一辆珍珠白色的子弹头丰田,在喧哗的夜市中竟然引来了飞贼。

  夜市非常热闹。与白天的繁华相比,夜市可以称得上是三教九流共同掀起的休閒高潮。光怪陆离,精彩纷呈,生活气息非常浓厚。成双成对的情侣,四处周旋的商贩,摆放著各种吃、穿、用的摊位……

  我们的车缓缓地穿过人海,然后好不容易挤到一处空位停了下来。我和笑妃在车上就已被夜市的气氛迷住了。一身时尚服饰的笑妃挎著一个漂亮的Dior皮包,一下车就非常惹人注目,再加上那辆当时市面上罕见的车,就更引人注意了。笑妃倒是没什麼异常的神态,因為她一向喜欢用超品牌的东西装扮自己。我也没觉得有什麼不安,我们俩和平时一样,散散心而已。

  兴致勃勃的笑妃拉著我的手到处寻找她喜欢吃的东西。红豆冰,好,先来两份。不能再多吃了,还有更多好吃的东西呢。我们吃过了红豆冰,又往前继续寻找。

  夜晚的街灯下,笑妃的笑容格外明净。我们手牵著手,几乎寸步不离,可她像每次逛街一样,走不上几步,便扭脸看我一眼;走不上几步,便朝我笑笑。好像她不是為了逛街,专為看我似的。

  「别老是看我,我脸上又没好吃的东西,继续找吧!」我用玩笑的口吻说。

  她使劲捏了一下我的手:「没办法呀,看也看不够。」

  我们正沉浸在幸福之中,忽然,一辆摩托轰鸣著加大马力向我们衝来。未等我反应过来,那辆摩托已从我眼前猛地转到了笑妃的侧面,又绕了一回,便直接朝笑妃撞去。笑妃稍一闪身,摩托便从她的右侧擦身而过,狂啸而去。

  我急忙抱住笑妃:「剐著没有?」

  惊魂未定的笑妃慌乱地说:「包被扯走了,我肩上的包……」

  我毫不迟疑地撒腿追去,而那辆摩托已在前面一个拐弯处消失了。我迅速回到车上,刚一啟动,笑妃便站到车前让我下车,我只好下了车。她拉住我的手:「别追了,太危险了。」

  她的神色很紧张,一副不知道该怎麼办才好的样子。

  我知道,包裡面有LV的钱包,钱包裡有手机、银行金卡,另外还有一些新币。我想安慰她,又找不到更合适的话来。当我问她包裡是不是还有别的什麼重要的东西时,她马上把头抵在我的肩上哭了起来。

  从我们相识以来,她还没这麼伤心地哭过。

  我当时已猜出来了,包裡面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因為笑妃并不是一个把钱看得很重的人,何况那些卡可以很快掛失的。

  出了这种事,我们哪还有继续逛夜市的心情呢!我们便开车往回走。这回是我开车,她那麼紧张,开车太不安全。走了大约一半的路程,我发现笑妃依然很难过,唉声叹气的。我便把车子停了下来,她也随之紧紧地靠向我,又开始流眼泪。

  看她这样,我也很不好受,可事已至此,除了安慰她,也就没什麼别的办法了。

  我轻描淡写地说:「没关係,反正你家裡还有那麼多包,算了,别难过了。」

  笑妃摇著头,把脸衝向我:「不是的。你真以為我会為了那些东西难过吗?卡呀钱呀的对我都不那麼重要,我并不是為了这些东西难过。」

  「那為什麼呀?」

  笑妃可怜兮兮地看著我,用心疼的语气说:「钱包裡面有一张你的照片,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张。」

  「就為这个呀,你可真是的,重洗一张不就行了?」

  她听我这一说,反倒呜呜地哭出了声来,边哭边说:「那张照片是你以前的,现在上哪去找底片呀……」

  她哭得那麼伤心,我既感动又心疼。她的手帕一定早就湿透了,我便掏出自己的手帕替她擦著流到了两颊的泪水:「没事没事,你这不是天天能看到我吗?总比看照片真实吧?」

  她握住我為她擦脸的手说:「那不一样,那张照片能伴我到老、到死,你……你能吗?」

  我能吗?是啊,我能就这样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吗?我的心开始下沉。

  这时,笑妃忽然想起了皮包裡的手机,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充满希望地说:「对了,我的手机在包裡,快,打手机,告诉他,我们不会追究他的抢劫行為,让他把照片还给我们就行了,这麼说行吗?」

  我便拨打笑妃那部手机的号码,打了几次,都处於关机状态。

  笑妃的最后一点希望也落空了,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我便揽著她的脖子,把她的脸抱在胸前,哄著她说:

  「别哭了,现在我们不是还在一起吗?别难过了。」

  我对她这麼说著的时候,心裡想,我一定要好好待她,好好爱她,為丢失一张我的照片都这麼难过,我要是真的离她而去,她会做出什麼样的举动呢?

  我不忍往下想,也不敢往下想。

  我把她的脸从我的怀中托起来,久久地看著她泪汪汪的眼睛,心中涌满了怜爱之情。

  这次回新加坡,我虽然天天与笑妃见面,共同享受著美好的青春时光,但却没有耽误自己的事业。每到我办完一些该办的事情后,便与笑妃到处游览。那段日子,我们几乎游遍了新加坡的大街小巷。深深的情缘将我们俩捆得越来越紧,已经到了难捨难分的地步。但為了我的事业,偶尔小别也是难免的。

  在这期间,我曾离开过新加坡几次,出去处理一些必要的事务。

  一天我回来后,笑妃便对我说:「我总去酒店也不方便,我看你还是搬到我家来住吧,照顾你也就更方便了,好吗?」

  我没有同意。因為我很清楚,她虽然一个人独居,可她那裡仍然有很多朋友和亲人出出进进,我并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係。另一方面,也是很重要的方面,笑妃曾经告诉过我,早在认识我之前,她便订婚了,她的未婚夫是一个富翁的独生子。

  不过,他们之间来往得并不频繁,其中的原因她没说,我也没太在意,只是把这件事当做她个人的一段縹縹緲緲的私事而已。我总觉得这不过是一段往事,与我们俩的现实似乎没有多大关係。

  但这次她要求我住到她家,我就不得不考虑很多问题了。

  不仅仅因為她有未婚夫,而且她的年龄也比我大几岁,再加上我们不同的文化和生存背景,我想,她的家人是不会赞同我们在一起的。与其弄得满城风雨,使笑妃為难,还不如保持现状為好。所以我仍然住在酒店裡。

  笑妃理解我的难处,也就没有过於勉强我。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们经过精心挑选,选中了一栋房子。我们都很激动,终於有个共同的家了。但房子订好后,我仍在忙於自己的事业。不久,我就去了印度。笑妃便一个人承担起装修、佈置新居的诸多杂事。临行前,我带著由衷的歉意说:「真是没有办法,这次去印度,得几个月的时间,你费心了。」

  「我倒不在乎费不费心,只要你高兴就行。你去这麼长时间,我会天天想你的,那怎麼办呀?」

  我劝她:「我尽量早点回来,天天通电话。你别总想我,学会转移视线,比方……」

  「我早就转移不了视线了,睁眼闭眼全都是你,让我往哪儿转移呀!」

  笑妃真是好样的,几个月后我从印度回来,我们的新家已经佈置完毕了。一切都那麼齐全、那麼完美,每个细节都挑不出任何瑕疵。

  从我们搬入新居的那天起,笑妃便开始称我為「老公」。对这个世俗中普遍的称谓,我欣然接受了。因為这个称呼中饱含著她浓浓的温情,我觉得自己双面人生中的一个方面已经很圆满了。

  从此,我们在新加坡有了一个充满爱意的独立空间。

  每天早上,我一起床就会看到她為我準备的早点,桌上还摆放了许多我喜欢吃的各种食物。我常常坐在桌前,看著这些精心配置的食物,即使一口不吃,心裡也是暖洋洋的。我会发一会儿呆,心裡说:「爱情真的这麼美好吗?如果世上每个人都拥有一份毫无杂质的爱情,该有多好啊!」

  我有时会在桌上发现一张纸条,那是她有事出去不能陪我吃早餐时留下的。虽然平淡无奇,却充满著深切的情愫。其中有些内容至今还歷歷在目:「老公,你喜欢吃的燉牛肉我已经放在了冰箱的第二层。不过还是多吃一些蔬菜,也别忘了多吃水果。我很快就会回来。我爱你。」

  有时候,她一时脱不开身,我便开车去接她吃晚饭。看到她眉目如画、巧笑嫣然地走向我,我的心便美滋滋地生出幸福的暖流。那时候我会想,我為什麼这麼幸运地遇到了这麼好的女孩呢?上苍真是对我不薄啊!

  在点点滴滴的生活细节中,无不闪现著我们爱情的光芒。

  后来,很多朋友知道了我们的关係,也非常理解这种心心相印的情感,他们便常常邀请我们去参加一些名目各异的聚会。人群中,她是我的骄傲,我也是她的骄傲,很多羡慕的目光都从不同的方向朝我们聚来。

  那时,她儼然成為了我的公主,而我又恢復了少年时那种王子的风采。其间,她的魅力征服了很多优秀的男士,他们不断地向她大献慇勤,公开向她表达爱意。

  有人趁著酒意把心中的炽热之情一股脑地倾述给她,他们根本顾不上我还在旁边,只是痴痴地向她倾述,甚至在我面前向她挑明约会的时间和地点。

  遇到此种情况时,我们俩总是相视一笑。那微笑中,是无法掩饰的信任和爱恋。

  回家的途中,我们俩便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们都觉得那些场面非常好玩。

  当她看到有些漂亮的女孩总是喜欢聚在我身边,向我表示出强烈的爱慕并悄悄地递给我电话号码时,她只是笑著衝我微微点头,有时故意紧著鼻子向我做鬼脸。

  那时,一到週末,我们总是开车去海边玩两天。我们住在海边的酒店裡,听海浪拍岸的声音,看海鸟在空中不停地盘旋。海天一色、帆影如诗,我们在海水中游泳、欢闹。早晨和傍晚,我们便手牵著手在沙滩上漫步,说著一些我们各自的往事。大海在我们面前如同一面晃动的镜子,映照著我们坦诚的心灵。

  我们的爱情使我们获得了更大的自由空间,像两隻飞翔的鸟一样,只要对方想出一个去处,我们便振翅而去,凡俗人生似乎变得了无妨碍,了无牵掛。

  记得那次我们去吉隆坡云顶,连续三天,我们玩得不亦乐乎,早已把时间的概念忘得一乾二净。直到我们玩得实在太累了,才想起该回去了,休息了一下,便开车往回赶。那天是我开车,疲倦的笑妃在我身边说著说著就睡著了。

  我看了她一眼,那可爱的睡姿比平时更有一番韵味,要不是急著赶路,我非得低下头来好好欣赏一番不可。

  我忍不住不时地看她一眼,那张美丽的脸随著车速偶尔动一动,微张的双唇露出轮廓分明的曲线,浅浅的笑意依然掛在嘴角上……我当时只顾留意笑妃的睡态,竟没注意到车子已经没油了。

  离前面的加油站还有十几里远的时候,我们的车子拋锚了。

  正是深夜,我们的车子孤零零地停在高速公路上。那时,笑妃也醒了。当看到没有任何车辆从我们这裡经过,她急得都快哭出声来了。四週一片空寂,零零星星的路灯闪动著微弱的光。

  「这可怎麼办呀,加油站还有那麼远……」她双手摇动著我的右臂,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没事的,拖车迟早会来的,耐心等著吧。」

  我為了哄她开心,便把小时候姥姥给我讲的一些故事说给她听,一会儿工夫,她就听得入迷了。茫茫的夜空下,我的声音似乎成了世上唯一的声音。

  笑妃伏在我的怀裡,静静地听著,像一隻可爱的猫。

  当我们听到拖车驶来的声音,她马上跳了起来。这时的她,又像一个喜悦的孩子。

  「看,来了,来了,我们得救了!」她的情绪感染了我,我不由得和她一起欢呼起来。

  ……

  我们的车又飞驰在高速公路上。我们平时就喜欢开快车,现在為了补偿什麼损失似的,开得更快了。可这条路好像越来越长。

  我问笑妃:「你没觉得这条路很长吗?」

  「本来就长呀,怎麼了?」

  「你没觉得这是一条走不完的路吗?」

  笑妃想了一会儿,朝我这边靠了靠,柔声说:「我真希望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

  我们的车子在黑夜中飞驰。忽明忽暗的灯光渐渐多了起来,灯光照在我的脸上,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我眼角的餘光早就发现笑妃在盯著我看,我依然专注地开著车。

  「你这麼看下去,把眼睛贴到我脸上得了,我都快被你看化了。」

  她喃喃地说:「你真帅,又这麼善良,这辈子我没法再喜欢上任何人了。要是哪一天真的会失去你,我发誓,我不会再嫁给第二个人。」

  我不觉心动,但还是继续逗她:「你嫁给我了吗?什麼时候嫁的呀?我怎麼不知道呢?」

  「我的心不是已经嫁给你了吗,老公?」

  她的话说得那麼认真、那麼动情,在这种最美的爱的表白中,我的心跳加速,双手都快要握不稳方向盘了。

  一个急剎车,我们抱在了一起。

  本以為爱情会像一阵遮天蔽日的迷雾,让人置身其中徒生一些无端的美丽幻象,让人產生人世间最浪漫的希望。而迷雾很快就会消散,那时,展现在眼前的,总是彼此的缺陷、不足、种种遗憾;直至互相淡漠、冷漠,甚至厌倦、厌烦、厌恶,最后或分手,或仇视,或為了某些目的维持已毫无情感内涵的僵死的形式。然而,在我与笑妃之间,爱情根本不是什麼迷雾,而是光,是永远新鲜的黎明之光,并且是已经被定格了的永恆之光。它不仅照耀著我们互相依存的心灵,而且正逐日地為我们的情感加温。而这种温度,却是一种恆定的高温。这不正是爱的极致吗?

  我深深地爱著她,我对她的爱,已停不下来。

  我们谁也停不下来。

  笑妃在我的怀中长长地叹了一声。

  「怎麼了?」

  「没什麼,我只是觉得自己太幸福了,反倒有些担心。」

  「担心什麼呀?」

  「我也说不清,可能怕有一天会失去你吧,真的说不清。」

  最后一夜

  我与笑妃在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完全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裡,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著我的神经。我已经习惯了她的微笑、气息、声音,以及她為我所做的一切。如果她出去一小会儿,哪怕是去超市為我买些我爱吃的食品,我也会坐立不安地在房间裡走来走去,焦急地等待著她把钥匙插入锁孔的响声。那时我的心才会安顿下来。而她的一声「我回来了」总能使我们的家立刻充盈著无尽的活力。

  我们谁也离不开谁了。

  那段时间,我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与那些曾经在我身边的人过多地接触了。我和笑妃把时间安排得很满,我们不希望有更多的人挤进我们的空间。

  也许这正是爱得太深的缘故吧?

  我们每隔一周,便在礼拜天的时候去老人院看望那些无依无靠的老人们,给他们送罐头、水果、饮品等等吃的喝的东西。我们会用一整天的时间陪伴他们,尽量使他们度过一个快乐的礼拜天。

  每到初一、十五时,我便领著笑妃到一些没有人认识我的寺庙中去拜佛。

  到了我必须去弘法的日子,笑妃就默默地跟在我的后面。不论在什麼地方,不论那裡的条件如何,一直生活在优裕环境中的她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

  我只要一出家门,她就会為我準备好一切,上衣、裤子、鞋,都為我收拾得平平整整,一尘不染。而我一进家门,吃的、喝的、用的、换洗的衣物,包括洗漱用的水都仔仔细细地為我準备妥当。

  為了我的身体能够得到更好的休息,她為我制订了严格的作息时间。有时,我翻来覆去睡不著,她就替我按摩,汗水一滴滴地落到我的肩上、背上,同时也落到我的心裡。她听说足底按摩能提高人的睡眠质量,并且有益於身体健康,她便常常跪在我的脚前,很有耐心地按摩我的双脚,有时在她按摩的过程中,我就睡过去了。

  那样的夜晚,我总是睡得很香。

  自从和我在一起,笑妃就很少去她的工作室了。偶尔去一次,也要给我打很多次电话。

  我一个人在家,她很不放心,一会儿来电话问:「饭菜可口吗?」一会儿再来电话问:「吃没吃水果呀?别忘吃啊!」一会儿又来电话问:「晚上想吃什麼呀,你先想,想好了一会儿我再给你打电话。」

  一般情况下,她即便去工作室,也用不上几个小时就急著回来。一进门就直接扑入我怀裡,有时甚至连鞋都忘了换。

  后来,她工作室的工作就渐渐荒废了,她也几乎不怎麼去了。

  而我也逐渐地很少去料理我的基金会,因此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為了爱,我与笑妃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我们从未有过一句互相抱怨的话。

  这样一来,一些人便对我与笑妃之间的关係开始產生了种种疑惑和猜测。一时间谣言四起,说什麼的都有。面对外界的重重压力,我们仍然沉浸在爱的幸福之中。

  然而,我也渐渐地生出了惶惑之感。

  在夜裡,看著笑妃那可爱的睡态,我有时会想,我们爱得这麼深,要是真有分手那一天,她能承受得住吗?可我能永远属於她一个人吗?我的使命和我的责任怎麼会允许我这样一天天地沉湎於爱情中呢?

  我清楚自己的未来,我的未来正在等待著我去為弘扬佛法献出我的全部精力。可什麼时候才是我的未来呢?明天不也是未来吗?那麼我明天就可以义无反顾地离开笑妃吗?不,我绝不能那麼做,那样对待她太过残忍了。

  可这到底什麼时候是个头啊?

  自那时起,内心的痛苦便时不时地折磨著我。随著时光的流逝,我开始逐渐进入了在痛苦中挣扎的状态。

  这一切,我不能告诉笑妃,可我又能向谁述说?

  「你近来怎麼了?脸色怎麼越来越不好了?哪儿不舒服啊?」有一天,笑妃看到我的变化越来越大,实在忍不住了,才有些惊异地问我。

  恋爱中的人,都非常敏感。尤其是女人,她们观察得更细,并且她们的感觉也异常灵敏,恋人的最细微的变化也逃不出她们的视线。

  我只能若无其事地对她说:「有点不舒服,放心吧,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不想让笑妃帮我承受我自己的内心压力。

  在法护大师的《剑轮修心法》中有这样一颂:

  放下追求一己之乐的衝动,

  给予他人更多的欢乐,

  即使眾叛亲离,

  也要责备自私,承担责任。

  我虽然不至於「眾叛亲离」,但「要责备自私,承担责任」才是我应该具备的生活态度。

  很多事情,看似偶然,实际上都是冥冥中注定要发生的。

  一个男子恰巧在那时出现了。他像一根导火索,引发了事态的变化。想来这也是注定的吧。

  在那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个在某信託基金负责的男子。他年轻、魁梧,认识后,我一直把他当成一个单纯的朋友。可不久,我发现他在我面前的表现非常怪异。有一天,他竟说出了令我大吃一惊的话——他说他已经爱上了我,如果我不答应他,他会疯掉的。

  这简直不可思议,我还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事情。我由惊骇转為不适。

  当他坦诚地向我表白这种感情后,我告诉他:「我拿你当做普通的朋友看待,想不到你竟会有这种念头。你别再跟我说这些,我绝不会接受的。」

  他急得在我面前团团转,忽然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表情,恳求、哀求、苦求集於一起的那种表情:「那好那好,我不要求别的,只求能让我天天见到你,哪怕离得很远,能见到你就行……」

  我无法理解他这种心态,我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渐渐疏远他。我不再与他来往,不论他做出多少努力,我都尽量迴避他。可我万没想到,他竟然用一些令人很不舒服的手段,在我和笑妃之间製造了很大的麻烦。

  我与笑妃的爱情,当然是谁也无法离间的。但那个男子却不断地向笑妃的母亲施加影响,将我与笑妃之间的年龄差异、地域差异等等所谓的不和谐因素一再地向她母亲提起。

  自此,很多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与笑妃在一起这麼久,有时她也谈起她的妈妈。她曾告诉过我,她妈妈挺希望笑妃嫁给那个富翁的独生子。一是这样一来笑妃会有一个很好的归宿,再就是妈妈挺喜欢她那个未婚夫。

  笑妃已经决定与我永不分离,因此她并不想隐瞒自己的任何私事。处在热恋中,如同谈论一件其他任何事情一样,一方在不经意间说著,另一方在不经意中听著,都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裡。但现在,这件事情因為那个男子的参与,突然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

  我相信笑妃,对我们的爱情也很有把握,我知道她是不会被外部力量干扰的。可面对亲情,面对妈妈的不断催逼,笑妃的情绪不可能不受影响。

  每次她从妈妈那边一回来,不用我问,她便把她妈妈劝说她离开我的情景向我描述一番。她有意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轻鬆地说著,而我明白,她表面显得越是轻鬆,内心就越是不轻鬆。

  她妈妈从关爱自己女儿的角度出发,是可以理解的。想到女儿比我年龄大,更主要的是想到女儿也许会随我去西藏受苦,她也只能苦苦哀求自己的女儿尽早回头,甚至想用很多软硬兼施的办法将我们拆散。当妈妈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笑妃面对妈妈的痛苦,脸上的笑容渐渐少了。

  「就是天塌下来我也不会离开你的。」她与妈妈谈完后,每次回来都会这麼对我说。

  為了我,笑妃开始避免和妈妈的正面接触。她甘愿放弃一切地每天陪著我,生怕一眼没照顾到,我就会消失。我劝她要理智一些,正面对待她妈妈的苦心,要经常与老人沟通,实在不行,我们可以一起去与她妈妈面对面地谈谈。

  她听我这麼一劝,更害怕了:「别,你不要去,我怕妈妈一激动会让你难堪的。说实话,我怕你到时候真的答应她……那、那我该怎麼办呀?」

  我抚摸著她的头,不无伤感地对她说:「你的妈妈,不也该是我的妈妈吗?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為你好,我当然高兴了,应该感激她才对呀,干吗要躲著这麼善良的老人呢?」

  笑妃看著我,摇著头,用手指点了点我的鼻子,半嗔怪半疼爱地说:「你呀,真是什麼事都替别人著想!也正是因為你这样,我就更不希望你们再见面了。到时候,说不定我妈妈会真的让你娶我呢,那你可就更為难了。」

  我一听,倒有些糊涂了——「再见面」?难道我和她妈妈见过面?

  「你是说我们已经见过了?什麼时候?我怎麼一点都不记得了?」

  「告诉你吧,其实啊,在我没见到你之前,就有人向我夸奖过你,说你是个与眾不同的人,在我们这代人中几乎再也见不到像你这样的人了;还说你长得如何如何帅,口才如何如何好,学识如何如何渊博;还说呀,你注定是女孩子们崇拜的偶像;并且还告诉我:『你要是看到他呀,说不定怎麼喜欢呢,不信你去试试,真是少见的一表人才呀!』当时我就问:『这人什麼来歷呀?』那个人便很严肃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我:『转——世——活——佛。你懂吗?』我那天去听你的讲座,与那个人的介绍也有很大关係。」

  我似乎听懂了,但还是好奇地问:「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呀?」

  笑妃把嘴一抿:「你猜。」

  「你是说是你妈妈?」

  「对呀。」

  「她什麼时候见到我的呢?」

  「见过你的人多了。我妈妈虽然不是佛教徒,可她确实听过你讲法。也许是因為她好奇才偶然去听一次的,我也没仔细问过她。反正你给她的印象很特别。」

  「你是说我给她的印象特别好?」

  「那肯定的了,要不她怎麼跟我说起你呢?」

  「那我就不明白了,她為什麼还反对我们在一起呢?」

  「别忘了,我妈可是世俗中的女人,她得為我后半生著想啊。其实我也挺心疼我妈的,她这不都是為我好吗?可你说,她说让咱们分手咱们就能分手?真是的,也不知道她们那代人是怎麼想的。我跟我妈说了,除非我死,别想让我和你分手。」

  我完全听明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

  我告诉她,用不著再隐瞒什麼了,可以用我们家的电话和她妈妈联繫,让她放心,我们在一起很好,不像别人传说的那麼复杂。

  后来,我一次次听到笑妃在电话裡和她妈妈争辩的声音,有时电话中还传来她妈妈的哭泣声。

  笑妃是个很孝顺的女孩,我眼见著她在痛苦中挣扎,我的心也很痛。我不知该用什麼话去安慰她,我只知道,我正是她们母女俩痛苦的根源。

  有一天,笑妃和她妈妈在电话裡只说了几句,就哭了。我当时正倚在她的旁边,便一下子坐了起来:「怎麼了?」

  笑妃急忙朝我又摇头又摆手,好像怕我的声音传到电话裡去,而她妈妈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如同故意让我听见。

  「妈妈求求你了,你们再不分开,妈妈会死给你看的。」接著便是呜呜的哭声。

  笑妃的眼泪也成串成串地掉下来。

  我心如刀绞。

  放下电话后,笑妃呆呆地站在那儿,神情凄楚。我想起她往昔的那种快乐、满足的神情,不由得悲从中来。这不都是因為我吗?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萌生了离开她的想法。

  我要忍著无法言说的悲伤离开她。為了不伤害她,為了不伤害她与妈妈之间的亲情,為了她真的如她妈妈所愿,能在尘世生活中有一个好的归宿。

  我当然不忍心离开她,不忍心离开这个可爱的女孩。可一想到她為了我们的爱所付出的牺牲,我又怎能忍心让她再继续痛苦下去呢?

我变得一天比一天沉默了。而我的心,却经受著一团烈焰的焚烤。

  我是一个活佛,或许这个称谓让无数人羡慕不已,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所付出的沉痛代价也是很多人都无法想像的。

  有时候我是一个享尽爱的甜蜜的普通男人,一个时尚的、幽默的、带有与生俱来的神秘色彩的青春偶像,在人群中备受青年男女的瞩目;有时我又是一个神态平和慈善、身著袈裟、為万千弟子开示灌顶的转世活佛。不知内裡的人,常常会说:「这样的人,真是不枉活一世啊。」但如果他们能够一个人置身於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承担著两个世界同时赋予他的双重责任,并且这两种责任之间又有著巨大的矛盾与衝突,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勇气说一声:「没问题,我敢担当。」

  说句心裡话,很多问题,不是谁都能够担当得起的。

  所以说,人活著,必须要认清自己。

  在别人眼裡,我很幸福,我自己也感觉到自己很幸福。但我绝不能為了自己的幸福而让别人受到伤害。我无意於检讨自己的爱情,爱就是爱,爱情本身并没有错。但如果在爱情中使对方遭受痛苦的折磨,那麼,我无论感到自己如何幸福,也必须忍痛割爱。即使不从宗教的角度来考虑,作為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来说,这也应该是必不可少的悲悯情怀。

  我做出离开笑妃的决定,正是因為爱她而不想伤害她,没别的意思。

  而令我想像不到的是,我所做出的这个决定,竟然会產生那麼严重的后果,也可以说是致命的后果。今天想来,我仍然心有餘悸,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当我做出了那个决定时,正赶上我在新加坡的签证刚刚到期,我想这是天意吧,便迅速地做好了一切準备。

  就要离开新加坡了,為了笑妃,我想这次的离开,也许是永远的离开。

  那些天,我频繁地出入家门,却总是拒绝笑妃的跟随。她不理解地问:「你怎麼忽然忙起来了,东跑西跑的,怎麼不让我一起去呢?」

  我一直告诉她:「处理一些杂事,很快就回来。」

  直到离别的头一天上午,我才平静地对她说:「签证到期了,我得走了。」

  笑妃从床上一跃而起:「签证到期了?你怎麼不早说呢?我只顾……唉,我怎麼会把这事儿忘了呢!你别急,我想办法。」

  我强忍著彻骨的伤感,仍然平静地说:「算了,我这些天已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下午我还得出去一趟,晚上我尽量早点回来。」没等她反应过来,我已经迅速走出了家门。

  那天晚上,我在外面和一个朋友待了很久才回去。

  我一进门,发现笑妃正搂著抱枕斜倚在床头,桌上整齐地摆著饭菜。她看我回来了,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扑入我的怀中,也没有满脸兴奋地為我换鞋换衣,只是很平静地说了声:「回来了。」便去厨房给我盛了一碗汤。

  「别忙了,我吃过了,人太多,好不容易才等到散席。」

  笑妃便收拾桌上的那些饭菜,她低头用毛巾擦著桌子,一遍一遍地擦;桌子已经乾乾净净的了,她还是低著头缓缓地擦著。

  「是最后的晚餐吧?」她低声地问。

  我的心立刻被她的这句话揪住了。

  「他们听说我的签证到期了,临别聚一聚,没什麼。」

  我说著便走到她的身后,攥住她正在擦拭桌子的手,然后把她扳过身来。

  我这才看到,她的眼睛有些红肿,一定是哭了很长时间。

  「你下午在家做什麼了?」我心疼地问。

  她低垂著眼帘,轻声说:「没干什麼呀,你不是要早点回来吗?等你唄。」

  「你妈妈又劝你了?」我想她一定是因為妈妈才哭成这样的。

  「我妈妈下午没给我打电话。」

  「那你眼睛怎麼……」

  她长长地「唉」了一声,掰开了我的手。

  我开始收拾行李。在我收拾行李的过程中,笑妃一直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著我,一点忙也不帮。当我四处翻找明天準备换穿的那件内衣时,她仍然静静地坐著,一动不动。

  这种现象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平时,她总是很细心,我的每一个微小的举动都会扯动她的心,她甚至能在瞬间判断出我有什麼需要。比如,有时我刚想要吃一个苹果,还没等我开口,她竟然从桌上多种水果中挑出一隻苹果给我;有时候,我的车钥匙或其他一些小东西一时找不到,她会像变戏法似的马上把它们交给我。

  在日常生活中,事无鉅细,她做得总是那麼周到,任何琐事都不用我去想。可现在,我翻箱倒柜地折腾著,她却袖手旁观,就那麼坐在那裡,平静得让我都不敢相信。

  「你怎麼了?怎麼一句话也不说呀?明天我可就要走了。」我忍不住问她。

  「我知道你要走了。」

  「那你这是干什麼呀,有什麼话该说就说吧,你可从来没有这样过呀!」

  她也不答话,从沙发上站起来。我以為她要朝我走过来,便放下手中的东西,也朝她走去。可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直接去了卫生间。

  我想,等一会儿我会把一切都向她说清楚。我要告诉她,我爱她,我会永远地爱著她。可為了不使她受到不必要的伤害,我必须离开新加坡。至於以后怎麼办,那就只能看我们的因缘到底如何了。当时我相信,笑妃应该理解我的苦衷,虽然她暂时会很痛苦,但毕竟是暂时的。我们或许还有希望,假如我们的缘分没有尽的话。

  我还要告诉她,即使我们还有希望,也最好不要等我,我这个人是不适合被她等待的人。这是命定的,我们谁都无能為力。我还要感谢她这些年来对我那份真诚的爱,我要把她装在心裡,海角天涯,凄风苦雨,也淡化不了我对她的怀念。然后,我又想好了很多劝导她的话,我想我的话不会对她一点作用也没有的。我相信她,我也相信自己。

  笑妃在卫生间待了那麼久仍然没有出来。我觉得不对劲儿,刚要喊她,她却出来了。

  我继续整理行李,以此掩饰内心不安的情绪,甚至有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但我还是停了停,对她说:「笑妃,你听我说……」

  我正準备对她说出我所要说的一切,她却只是平静地低声说了一句「晚安」,便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没有平时爱意绵绵的晚安吻,也没有平时睡前甜蜜蜜的催促,一种冷淡的气氛瀰漫在整个房间。

  我注意到,笑妃在说那句「晚安」的时候,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我的心空落落的。

  笑妃不听我的任何解释,而我明天就要走了,我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我木木地站在那裡。

  笑妃肯定已经躺下了,我现在马上过去,也不会有什麼结果的。

  唉,她还从来没有和我赌过这麼大的气。让她先睡吧,或许明天早上一觉醒来,她就会想开的。

  我又重新收拾我的行李。一边收拾一边想,但愿这是一场彼此心照不宣的结局。如果真要是谈起来,两个人难免悲悲切切的,还真不如这样既简单又默契。

  其实我刚才在她说那句「晚安」之前的一瞬间,非常担心。我怕她说出什麼挽留我的话,若是她轻轻地说一句:「别走了。」我可能真的就不想走了,或者说我可能会彻底放弃眼下的决定而与她从长计议,想出一些让双方都满意的办法。

  现在好了,就这样吧。

  想到这儿,我轻鬆了许多,看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笑妃一定早就睡著了吧?她那令人怜爱的睡姿又重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就像一种习惯那样,每天我都有意比她睡得晚,只等她睡著了,我久久地欣赏完她那可爱的睡姿,自己才会心满意足地睡下。

  有一次,笑妃竟然被我盯醒了,她娇嗔道:「看什麼呀,别把眼睛累坏了,睡吧。」

  我告诉她:「累不坏,这是為了美化我的眼睛。」

  那真是一个美丽的习惯。想到这些,我就躡手躡脚地去看她。

  房间裡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

  月色透过窗帘在床上留下破碎的光影。一条条、一格格、一块块的光影将那张床幻化成另一种迷迷离离的世界,让人感到这种世界的存在只不过是為更加醒目也更加朦朧的另一种世界提供一个铺垫,提供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把握的可能性。

  尤其是当气窗中透进来的一缕缕晚风摇动著窗台上的花影时,微微晃动的枝枝朵朵,便会在固定的范围内无意间创造著某种半睡半醒、半实半虚、半幽玄半清朗的境界。

  我在这个房间裡已经住了很长时间,却头一次產生这种莫名奇妙的感觉。

  我本来就放得很轻的脚步,现在几乎到了每一步都犹豫著不敢放下的程度。

  我的腿在发软,浑身也毫无理由地冒著虚汗。

  直觉告诉我:出事了,大事。

  我凑近笑妃的身边,她的睡姿依然那麼可爱。

  两条修长的腿还像平时那样蜷曲著,上半身还是朝著我那边探著,双手依然搭在我的枕头上。她的脸也还是那麼略向下倾地用右颊抵住枕头和自己的肩头,弯弯的眉峰下那两丛浓密的睫毛依稀可见。斑驳的月色中,她似乎比灯光下更美……

  一种縹緲之美。

  我悄悄地用手拄著床沿,再缓缓地坐到她的身边,低头看著她的脸。

  这是最后一夜了,我心裡说。

  忽然,我看到她的嘴角与枕头之间有一堆白色的东西。

  当时,我根本无暇去想那是什麼东西,只是下意识地用食指尖轻轻去沾了一下。这一沾不要紧,我的心一下子就缩成了一团——那是从她的口中流出的白沫。

  我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啊」的一声跳了起来。

  「笑妃!笑妃!笑——妃!」我不由得喊了起来。

  笑妃躺在那裡,一丝动静也没有。

  我急忙打开灯,又跑到她的跟前,抱著她、喊著她,可她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但在灯光下,我看到她的眉头已经皱成V形,她搭在我枕头上的手已经攥得紧紧的了。我看到她手中攥著一团纸,但我根本顾不了那麼多。我当时只是一个劲地想:完了!完了!

  笑妃呀我的笑妃……

  我在临近崩溃的边缘,忽然猛醒过来,迅速把她抱在怀裡,一边喊著「笑妃笑妃」一边衝向楼下。

  ……

  我不知道是如何把笑妃放进车裡的,我也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把车子发动的。等我意识到我已把车子开到了空旷的大街上,才明白自己要干什麼:去医院。医院!医院!

  可我从未去过医院,我也不知道附近哪儿有医院。我只能朝著一个方向飞速狂奔,好像有一个嚮导在引著我向那个方向箭一般地射去。

  我瞪大眼睛使劲地看著,眼睛却模模糊糊的什麼也看不清,手抖得厉害,车子像醉汉一样在大街上横衝直撞。好在街上已没有行人。那时我痛恨自己怎麼把车子开到了这麼一条街上。

  一路狂奔。那辆车和我一样,也处在某种极点上。

  一片空白中,不知是什麼时候,也不知在什麼地方,我的车终於闯进了一家医院。

  那一刻,我肯定哭了,只不过自己浑然不觉罢了。

  我想,这一定是佛祖在引领著我,佑护著我,给我们这对真心相爱的人留下了最后一线希望。

  笑妃被医护人员推进了抢救室。

  这时,我的身体像散了架一样,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只能靠在抢救室外面的墙上,才不至於倒下。而我在心裡仍然不住地喊:「為什麼呀,笑妃?你这是為什麼呀?你连我的话还没听完就这麼一了百了了,难道你就脆弱到这种地步吗?笑妃,我爱你,永远地爱你,看在这场爱的情分上,你也应该活下来呀!笑妃,求求你,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死亡太简单了,死亡不配做爱的句号。笑妃,我们的爱没有句号,活下来,笑妃你必须活著呀……」

  我已经精疲力竭,却依然咬牙挺著。背靠著墙,挺著,盯著,牢牢地盯著抢救室的门。

  笑妃,等等我,你不能就这麼走了……

  终曲

  抢救室的门开了。

  主治医生将我领到他的接待室。这是一位华人医生,一口流利的中文令我感到异常新切,我绷得紧紧的神经在他说出结果的一剎那放鬆了不少。

  「再晚送三分鐘,这女孩就没救了。」他说得很肯定。

  这就是说,笑妃有救了。

  我望著医生的那张过於严肃的脸,内心激动不已。但我却非得让他说出笑妃确实已经抢救过来了,我才能真正踏实下来。我便小心翼翼地问:「您的意思是说,她已经得救了,是吧?」

  他看了我片刻,点点头说:「不出意外的话,基本没问题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问道:「能告诉我她这是為什麼吗?」

  医生既然想要瞭解这种纯属於个人隐私的事情,一定有他的原因。我告诉他,因為我要离开新加坡……

  医生摆手不让我再往下说了:「我明白了。不过你可要记住啊,我刚才说的『意外』,就是她不能再受刺激了,因為她现在情绪很不稳,短期内很容易再做出这种举动。」

  「那您说我该怎麼办呢?」我又有些担心起来。

  医生很果断地说:「你千万不能离开她,起码目前不能。」

  这时,医生从白大褂的衣兜裡掏出一团纸:「差点忘了,这是她来时手裡一直攥著的东西,差不多快甦醒的时候,她的手才张开……我想,还是交给你吧。」

  对呀,我记得当时她的手裡确实攥著一团纸,可那时太紧张,只顾救命了,哪还顾得上别的什麼呀。

  我接过那团被攥得硬硬的纸,一点一点地展开。原来竟是笑妃的遗书!

  皱巴巴的一大张稿纸的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我把它重新迭起来,揣入怀中,向那位华人医生表示了谢意后,便走出了他的接待室。

  我来到医院后院的花池边,坐在树荫下的一张长椅上。四周很静,只有鸟儿偶尔叫两声。

  我掏出了那封遗书。

  你是我的爱人,永远的爱人。我不想说「永别」这两个字,但我们真的要永别了。

  回想我们从相识、相恋到你今天决定离开我,我们整整爱了三年。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当你明天临走之前发现我已告别了人世时,请你迅速离开,你不要管,一切你都不要管,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係了。

  我只希望你把我忘掉,然后你走开,就像一个不知情者一样走开。听我这最后一次劝告,这样我的灵魂才能安静下来。

  我现在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所以这样恳求你,我恳求你不要因為我而给自己增添俗世中的种种麻烦。

  我知道你迟早会离开我的,但我从来都不敢想。想不到事情来得这麼快,你突然要走,让我一点準备都没有。

  你不该呀。

  我想了一下午,边想边哭。

  想来想去,我真的没有丝毫对不住你的地方。我把自己全部的爱都献给了你,而你却不需要了。

  你要弃我而去了。

  但我仍然在寻找為你开脱的理由。

  的确有很多理由。

  那个男人的介入、我妈妈的催逼、签证的到期、你的佛法事业等等,都是你离开我的理由。我甚至把我们的年龄差别、身份差别,也当成了理由。

  后来我想,最大的理由是你怕我陷入进退两难的痛苦之中。可你知道吗,你这一走,对我来说,将意味著什麼?

  我曾说过,除非我死了,否则我无法离开你。

  我无法不爱你。

  与你相爱的时间越长,越感到你的与眾不同。你具备普通人的所有优点:真诚、善良、宽容、英俊瀟洒,同时你身上又有著普通人所没有的某种神秘的东西,那种东西用任何语言都难以表达。我们相爱这麼久了,那种神秘色彩依然那麼浓,这一定与你是转世活佛有著必然的联繫吧?

  我深深地爱著你,胜过爱我的生命。

  最近一段时间,看到妈妈為了我们俩的事那麼痛苦,我心情也很不好,我在亲情与爱情之间无法选择。我不知道自己该怎麼办。

  自从妈妈对我说如果我们不分开,她就不想再活下去的时候,我的心就开始乱了。你可能也发现了,我连强顏欢笑的情绪都没有了。我从小就是一个很听妈妈话的孩子,现在让她这麼痛苦,而我却毫无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心情能好吗?

  我一直想把内心的烦恼告诉你,但我却忍了下来。我怕一旦说了,会给你增加烦恼。其实从前一段时间开始,我就发现了你也同样处在痛苦和惶惑之中。我今天才知道,你是因為去留的选择而痛苦。你不对我说的原因和我不对你说的原因可能是一样的吧?

  你為我们的爱情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心裡非常清楚。你疏远了那麼多身边的人,很少去料理你基金会裡的事务,承受著种种谣言和外界施加给你的重重压力,这些都是因為我们爱得难捨难分。

  相爱的人,总是觉得时间不够用。现在和当初一样,我似乎与你刚刚相恋,真正的爱情是永远新鲜的。

  我不知你是从什麼时候起想到要离开我的,我想你的决定不会是今天才產生的吧?你一定早就知道签证快要到期了,却趁著我忙於应付妈妈的事而故意不提醒我,直到今天才告诉我。这是我无法忍受的。

  你為什麼不事先和我商量呢?

  今天你说你要走的时候,我多麼想挽留你呀,我多想对你说:「别走,我不让你走,你走了我会死的。」但我还没有说,你就匆匆出门了。此时想来,还是不说的好。我如果真的把你留住了,你也绝不会像从前那样轻鬆自在了,你会处於更多的矛盾和苦恼之中。我不忍心看到你那样。

  但我捨不得你。你离开了我,我活著还有什麼意思呢?

  我会等到晚上你回来的,我要见上你最后一面。

  永别了,我的爱人,忘掉我吧。

  看完这封遗书,我的泪水已经打湿了多半张纸。

  我向病房跑去。

  脱离了危险的笑妃,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护士说,她很快就会醒来的。我坐在她的身边,注视著她略显苍白的面孔,心痛得快要拧成了一团。

  因為我,她躺在了这张病床上;因為我,她遭受了这致命的危险和极端的痛苦。那一刻,自责、内疚、悔恨险些将我击垮。如果我把我要走的决定提前一些日子告诉她,然后再耐心地劝导她,她也许不会做出这种举动的。

  笑妃睁开了眼睛。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用力朝她身边拉我。我怕她累著,就急忙向她身边靠了靠。

  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还要离开我吗?」

  想到医生对我的告诫,我即使迟早要离开她,但现在这种情况,也不能和她商讨这件事。

  我用另一隻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对她说:「我不离开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的眼中含满了泪水。

  从那时起,我便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放弃了,天天陪护著她。出院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不敢向她提及我要离开她的事。

  后来,正好香港那边催我去处理一些事情,我便对她说:「香港那边有些事情需要我去处理,我还真得去,你同意吗?」

  笑妃定定地看著我,那眼神裡聚集著不捨、爱恋、犹豫和无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很郑重地对我说:「好吧,你可以去,但你一定要尽快回来。」

  我答应了她,并且反覆叮嘱她,在我不在家的时候,不要想一些令自己烦恼的事情,不许再做那种傻事了。

  笑妃却说了一句令我依然有些紧张的话:「那就看你的了。」

  那些日子只顾照看笑妃了,竟忘了续签签证的事。我在过境时遇到了很大的麻烦,由於程序的要求,我只好又用了一段时日来解决签证的问题。多亏朋友们的帮忙,这个问题总算顺利解决了。

  在办理签证的过程中,使我有机会亲眼目睹了挣扎在另一种生存状态中的人群。他们艰辛贫困,衣衫襤褸。这些人中,有因非法居留而被扣押的人,有缅甸、柬埔寨等地来的偷渡客,还有一些不幸的难民。这些人為了生存而东躲西藏,那种绝望的表情令人心酸。

  看到这些人,我更加意识到自己所肩负的是一种什麼样的责任,我必须把全部的精力和热情倾注在弘扬佛法的事业中,為尽早地帮助眾生摆脱人生的苦难而尽到自己应尽的义务。我感谢这次签证过程,让我看到了生活中更加真实的一面。

  在世俗眼裡,像我这样既有相爱的美女、优越的环境,又有坚定的精神追求,这种生活应该是很幸福的了。然而,谁能想到我内心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呢?

  若是一味地沉迷於狭隘的个人幸福之中,那麼我还会是我吗?还会是那个发誓要献身於佛教事业的盛噶仁波切吗?

  我的痛苦来自於我越发清醒的意识。

  我意识到爱情中的迷惑和慾望,我更意识到我与笑妃再这样继续下去将会给她造成难以预料的伤害,因為我已不可能全身心地投入到爱情中了。

  而她的亲人——那位被女儿的痴情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母亲,她的哭声、她的哀求,常常迴响在我的耳边。我不敢想像如果她看到女儿险些為爱情而失去生命,将会是一种什麼样的情形……

  一想到因為这场爱情,母女两人都產生过死的念头,我就不寒而慄。

  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我必须离开笑妃。

  但為了不刺痛笑妃,我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她适应我的离开。

  适应,很重要。

  那麼如何让她适应呢?看起来也只有一个办法是最稳妥的了,那就是延长每次离开的时间。

  渐渐地离开。

  我要一次比一次长地离开,直到最后的离开。

  最后的离开是彻底的离开吗?我不去想。

  我不忍心去那麼想。

  离别的序幕拉开了。

  我踏上了开往香港的飞机。

  我已经答应笑妃,我会回来的。但我心裡清楚,这就是离别的开始。

  这种离别虽然是暂时的,却是我们彻底分手的第一步。我不知道还有多少类似的步骤需要完成,可我知道每一步我都会走得很痛。

  没办法,為了减轻笑妃的痛,我必须忍受钝刀割肉般的痛。

  这种痛,我在临行前就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

  那天,笑妃执意要去机场送我,我告诉她,那样会很伤感的。我第一次离开新加坡时的那种伤感至今仍有餘波,那种感觉是不应该再重复的。

  「那次和这次不一样。」笑妃偎在我怀裡说。

  我低著头仔仔细细地看著她。嘴、鼻子、眼睛……我要把这个我深爱著的女孩装入我的心中带走。我偶尔伏在她的脖颈上闻著她的香气,这种香气将瀰漫在我的整个生命裡。

  我尽量平静地对她说:「你别去送我,我怕我到时候改变主意,那可就误了大事了。以后我可能要经常来来去去的,你得习惯这种生活了。」

  笑妃从我的怀中抬起头来:「好吧,听你的,那你得早点回来呀。」

  笑妃终於开始了她的「适应」阶段。

  她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那张纸上开列著我要随身携带的所有东西。这时,她像一个老师考问学生那样,左手拿著纸,右手握著笔,一项一项地向我发问,生怕我遗漏任何所需要的东西,甚至连用来别住票据的曲别针都不放过。

  「再想想,还需要带什麼,你也帮我想想啊,别总盯著我看,不是很快就回来吗?你再这样,我可就不让你走了。」她推了我一把,假装嗔怪地说。

  我的眼睛却还是离不开她。

  我想,儘管我们迟早要分手,但在我的心裡,她将永远佔据著一席之地。她像明媚的春风,拂动著我的缕缕情思,岁月再怎麼流逝,也绝不会冲淡这种美妙的感觉。

  那次离开后,我在香港待的时间比预期要稍长一些。

  等我回到新加坡的时候,笑妃已经完全恢復了昔日的神采,自杀的阴影已被她见到我时的激情扫荡一空。我在香港的时候,我们常常通电话,我们彼此之间微小的变化都会向对方匯报。可声音是声音,人是人,互相代替不了。

  我没有预先通知她,我是突然打开家门进屋的,当时笑妃正在通电话。她一见到我,惊喜得用一隻手摀住了嘴。我指了指电话,她忙向对方说:「妈妈,我有事,先不说了。」

  她扔下话筒就疯了似的跳到了我怀裡,两腿悬空,双手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脖子,在我的脸上一阵乱吻。

  「下来,快下来,让我洗洗脸呀。」

  可没用,我怎麼说都没用,她还是赖在我怀裡就是不下来。

  我便把她抱到了沙发上。她一边用脸颊在我的脸上蹭来蹭去,一边埋怨我:「你怎麼不告诉我一声呢?我也好去接你呀,你看我这副样子,一点準备都没有。」

  我一看,她还穿著睡衣呢,头髮也散散的没怎麼梳。

  「你大白天的就这样啊?」我逗著她。

  她两手勾著我的脖子,瞪著我说:「你不在家,我连门都懒得出,天天等你电话。」

  她这样不修饰,反倒更显出了她天然的美质。我看到她的身体和精神恢復得这麼好,心裡也很高兴,便对她说:「我是為了让你惊喜才没告诉你。好了,你看我这不回来了?我一看你精神这麼好,就放心了。」

  「那你还走吗?」

  「过些日子再说吧。」

  「你怎麼忽然变得忙起来了?」

  「耽误了那麼多事,总得赶一赶呀。」

  笑妃不再说什麼了,脸上那份激情渐被忧鬱所代替。

  我禁不住问她:「怎麼了?哪儿不舒服啊?好好的怎麼不说话了?」

  她向沙发背上一靠,叹了口气说:「我妈,总是不放心我……」

  我想起刚才她和她妈通电话的事,她妈妈一定依然在给她施加压力。

  她把头歪在我的肩上转忧為喜地说:「你回来我就轻鬆了,只要有你,我什麼烦恼都没了。」

  她想不到我心裡有多难受。

  后来,我一次次地离开新加坡,即使回来,也不像从前那样天天与笑妃廝守。為了对她的爱,我有意逃避她,把内心的痛苦包得严严的。在别人眼裡,我又恢復了往昔的一切——我又回到了眾多的弟子中间,把大部分时间和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我的佛法事业中。

  我那时其实已经痛苦到了无以復加的程度。我离不开笑妃,却又不得不一次次地将自己放逐到人群中,而我在人群中又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我告诫自己,再也不能连累她了,她已為我受到了一次重创。我要是继续跟她在一起,她将受到不只一次而是长久的伤害。那样做,我就太自私了。多亏我的信仰支撑著我,使我在不遗餘力地弘扬佛法中逐渐恢復了精神力量。

  当时,我的体重由於过度的劳累而急剧下降,可我已经认识到,自己又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在那个境界裡,我的本来面目更加清晰了:一个经过痛苦的烈焰冶炼过的普通人,一个衝破了层层迷雾的转世活佛,这二者合成了一个真实的我。

  我,并未迷失方向。

  可爱的笑妃,却仍然蒙在鼓裡。她不知道我决心已下,根本意识不到我正渐渐地离开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想著我,恋著我。她以為我仅仅是因為太忙才很少回到她的身边,她从不怪我,只是不能忍受我的「失踪」。

  曾经有一次,我的手机没电了,到了晚上我回到住处,一看电话记录,笑妃居然给我打了62次电话。我急忙给她回电话,她一听到我的声音,便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你去哪儿了?你知道人家有多著急吗?我就怕你这样,你明知道离开你我就活不下去,可你為什麼不接电话呀?再也别这样了,求你了……」

  听她这麼一说,我强忍著泪水轻声劝她:「我怎麼会离开你呢?我现在太忙啊……」

  那时我们见面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但每次见面,笑妃都会像个小孩子遇到年节那样快乐。她不停地围著我转来转去,不错眼珠地看著我,似乎要把我一下子吞进她的眼睛裡。

  「我真怕一眨眼睛你又飞了。」

  有一天,笑妃说完这句话时,我原本打算待一会儿就离开她的想法被那种难捨难分的情感所淹没,便猛地抱住她:「我今天不走了,在家陪你。」

  笑妃每次见到我时的那种幸福的表情,都使我钻心地疼痛。

  相视时,看到她喜悦的泪水簌簌地流下来,我的眼中也常常转动著泪珠。她哪裡知道,我的泪水只代表著巨大的痛苦。

  我总在想,我要是能痛哭一场也许会变得轻鬆些吧?可我还是忍住了。我的体内有一种声音命令我必须忍住,我不知道这种忍耐到底有多大的必要性,可我还是忍住了。看起来,治癒痛苦的唯一良药,也只能是忍耐。

  在以后的岁月中,曾经有很多熟悉我那段经歷的朋友问我:「你為什麼要放弃那麼好的一个女孩呢?」

  我只能微微一笑,从不作答。

  佛陀说:

  了知一切:

  如幻影,如浮云城堡,

  如梦,如魅,

  没有实质,只有能够被看到的性质而已。

  了知一切:

  如悬掛在万里晴空中的月亮,

  倒映在清澈的湖面,

  虽然月亮不曾来到湖面。

  了知一切:

  如音乐、天籟和哭泣中的回音,

  而回音中却无旋律。

  了知一切:

  如魔术师变出

  马、牛、车等的幻影,

  一切都不是它所呈现者。

  尘世中的一切都如梦如幻如泡影,包括爱情,包括爱情引发的谣言、怀疑、攻击。所以,不论别人如何不理解我的情感经歷,我都会毫不在意的。

  用不著极力保护自己,也用不著把自己偽装起来。明白了佛陀的话,就能如米拉日巴所说的那样:「见空性,发悲心。」

  我爱笑妃,这是我无法避免的因缘。

  正因為我们经歷了那麼多的悲欢离合,我才对「感情」这个概念有了更深的理解。因缘就是因缘,不能用对与错来衡量它。爱也同样没错。

  我们相恋了三年,这是事实,如果我连这种事实都不能坦然地面对,我也就真的不配称為「我」了。

  我不是一个真空裡的活佛,我不可能没经歷过任何世事就能够洞察一切。

  我在佛光的照耀下生存,同时我也在世俗间行走。首先我是一个普通人,经歷著普通人的人生感受,然后我才是一个活佛,我命中注定要在这二者之间进行痛苦的裂变。

  那片充满信仰的高原上,早已验证了我与生俱来的佛缘,这种天生的佛缘是经歷多少世事沧桑也不会改变的。我生命的走向只能朝著一个目标,我灵魂的去处也只有一个方向,我只管一路前行就是了。

  虽然通往佛界的路途曲曲弯弯,荆丛密佈,阻碍重重,但我认定了这条路,我就必须走下去。不论我拥有过什麼,还是放弃过什麼,不论我衣著时尚、深入爱情,或者在眾人面前弘扬佛法、宣讲轮迴,其实我依然是我,依然是一个特立独行、与眾不同的我。

  我离开笑妃已经三年了。

  这三年中,我渐行渐远。我们虽然偶有联繫,彼此问候一下,但我们都明白: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该过去的,也已经过去了。留给我们的,只有那段岁月刻在我们心中的痕跡。

  此时,我身在北京,想起笑妃,想起相恋时的那一幕幕情景,不禁生出世事无常的感慨。然而,正是前世的因果才使我们能够在今生相遇,并且在泪水与欢笑中拥有了那段美好的岁月。

  唉,该满足了。

  笑妃,我在人群中穿行时,不止一次地听到你呼唤我的声音。我知道那是我的幻觉,可我仍然忍不住寻找你的身影……

  现在,我又想起那首题為《偶然》的小诗,内心不觉為之一动。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这是一位诗人在数十年前写的一首小诗。此刻,这首诗又重新唤醒了黑夜的大海——天,早已亮了。我看见水中的白云正拥抱著大地,而大地上的水正冲洗著蓝天……

  笑妃,这不是我的幻觉,这是我想对你说的另一种真实。

  你懂。

 

 

 

  赞助、流通、见闻、随喜者,及皆悉回向尽法界、虚空界一切众生,依佛菩萨威德力、弘法功德力,普愿消除一切罪障,福慧具足,常得安乐,无诸病苦。欲行恶法,皆悉不成。所修善业,皆速成就。关闭一切诸恶趣门,开示人天涅槃正路。家门清吉,身心安康,先亡祖妣,历劫怨亲,俱蒙佛慈,获本妙心。兵戈永息,礼让兴行,人民安乐,天下太平。四恩总报,三有齐资,今生来世脱离一切外道天魔之缠缚,生生世世永离恶道,离一切苦得究竟乐,得遇佛菩萨、正法、清净善知识,临终无一切障碍而往生有缘之佛净土,同证究竟圆满之佛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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