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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我的人生 第一章、初涉人间路

[日期:2012-11-19] 来源: 作者: 点击数:

 

 


  一、乘著彩虹而来

    人们都知道,青藏高原是地球上最為高拔的一块陆地,素有「世界屋脊」之称。它的山野江河、森林湖泊、蓝天白云、雪峰草原,无不具有令人神往的独特魅力。它随处透露著的远古精神,千百年来仍在净化著那些探寻者的内心世界。这裡的每一座寺庙、每一尊佛塔都标示著佛教的精神,并将佛教的平静与从容溶解在掀动经幡的风中,引领所有渴望解脱、寻求觉悟的眾生步入那种远离烦恼的境界。只要你凝神投入,毫无保留地将灵魂托付给青藏高原,你必将会得到净化和昇华。

    地球上最后一片能够袒露真实面貌的高原便是青藏高原。被称為青藏高原上的一颗明珠、有著「名山所宗、江河之源、犛牛之地、歌舞海洋」美誉的康巴,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记得小时候,我总盼著过节。一年四季,康巴地区都有丰富多彩的节日。有藏歷新年、酥油花会、转山会、赛马会……人们穿著最华贵的服装,从头到脚都佩有不同色彩、不同形状的装饰品,这些装饰品都是由金银、玛瑙、翡翠、松耳石和最為珍贵的天珠等精心製作而成的。他们唱著歌、跳著舞,互相比试著。而赛马场上的康巴汉子,在马背上俯仰翻腾,飞奔中射箭打枪,时时惹起一片欢呼。在这些节日裡,人们汇集一处,热热闹闹的,康巴草原便沉浸在吉祥快乐的气氛中。

    我生长的地方——玉树,更以它迷人的风情在藏区声名显赫。一到盛大的节日,无数的帐篷环绕在赛场周围的草地上,平日孤寂的草原一下子就沸腾了。玉树的歌舞充满了地方特色,并且非常丰富。有伊、卓、热巴、热伊、锅哇……几十种之多。伊,是一种民间集体歌舞,风格并不统一,整体看来却很流畅;卓,也是一种集体舞,先慢后快,圆形队列,猛烈豪放;热巴,伴著鼓声起舞,富有精细的艺术技巧;热伊,是一种结合热巴和伊两种特点的舞蹈,动作夸张有趣;锅哇,是玉树传统的武士舞,威严古朴,宏大的场面非常壮观。

    现在回想起来,青藏高原的吸引力,不单单是它的美,它的神奇,最主要的是它瀰漫著一种纯净的精神,这种精神在当代社会中已经变得越来越珍稀了。

    打我记事起,姥姥就常常背著我去转神山,眼前都是那些行走在朝圣路上的同胞,他们不分昼夜地一步步跪拜的身影至今依然在我的心中唤起一种十分庄严的感觉,生存在这裡的人们没有理由不為高原那种接近神灵的高度而骄傲。

    在漫长的岁月中,藏族人民就一直生活在深厚的佛教文化中,佛教文化已经成為了他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家家户户的佛堂、每个寺庙中朝圣的人群、转经筒……他们从祖先延续下来的对佛的信仰如同衣食住行那样自然而然。

    就拿六字真言来说吧,当你走进康巴或者在青藏高原的其他地方,你总能随处听到诵念六字真言的声音,你也总能看到有六字真言的经文。六字真言是藏传佛教最著名的祈祷语,它的译音是「嗡嘛呢叭咪吽」。嗡,佛部心;嘛呢,宝部心;叭咪,莲花部心;吽,金刚部心。通俗的意译是「如意宝,莲花」(也可译為「法、报、应三身,如意宝珠,莲花成就」或「噢!莲花上之宝珠」)。如意宝,代表菩提心;莲花,代表眾生的纯洁爱心。人们把这六字真言作為完满功德的途径,每天早上一起来就开始无数遍地念诵。每天不论工作还是休息、在家还是在外,他们都会用六字真言诚心祈祷,内心的一切烦恼便会渐渐消失。他们一生都在祈祷,為自己祈祷,也為世间的每个人祈祷,甚至為自己的仇人祈祷,為死去的动物能够投胎成人祈祷。

    世上很多人都因贫穷而烦恼,但这些深怀信仰的人都很达观,都很快乐。可以说,是虔诚的信仰使他们内心產生了永久的愉悦。他们慈悲宽广的胸怀也同样来源於信仰,当他们面对死亡时,他们因為信仰而懂得,那不过是一段旅程中的一次停留。他们确信,他们还会重返人世。他们更确信青藏高原是离天堂最近的宝地。那些能够自由飞翔的浪漫幻想,為他们的性格镀上了一层诗意的色调。

    多年来,由於康巴具有独特的自然环境,并且有著「歌舞服饰之乡」的美名,旅游资源相当丰富,所以每年都要举办别具风情的「康巴艺术节」。这种节日当然会比我小时候经歷过的那些传统节日更具规模,也更具时尚特点,我虽无暇亲歷,但我还是能够想像出那种壮观的场面。

    康巴的自然景观与藏族文化风情的魅力是难以言表的,用「人间仙境」来比喻也毫不為过。到过康巴的人都知道,被佛光照耀著的康巴永远是快乐的,山山水水都迴盪著不息的歌声。

    这就是我的康巴,这就是我生活了16年的家乡。

    好像刚刚还在和小伙伴们爬山、游泳、在雪地上打滚,姥姥唤我小名的声音仍然响在耳边,可转眼之间,一切又变得那麼遥远。

    我想念康巴。

  二、乘著彩虹而来

  我从一个快乐、调皮的孩子,成长為一个坚毅的修行人,这当然都是因缘所至。因缘使我在16岁那年成為了一个活佛,经受了一番磨礪,冥冥中因缘又使我成為了万眾瞩目的对象。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的父母、姥姥、我的师父、我的伙伴乃至我身边每个有信仰的人,他们都是我心灵的土壤中不可缺少的水分和阳光。他们引领我一步步地接近佛学,领略佛法,直至离那朵馨香的莲花越来越近。与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正是我等待花开的日子,也是使我终生受益的日子。

  活佛降生

  我的一切都是从那个神秘的早晨开始的。

  1977年正月,距我的预產期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作為一个虔诚的佛教徒,诵经与朝拜是妈妈永远离不开的生命之源。妈妈不想错过朝拜的机会,就上路了。

  妈妈清楚地记得,她是在一个晴朗的早晨离开家的。那天早晨,妈妈将家务安排妥当,整理一番身上的藏袍,準备好路上吃的和用的东西,摸摸挺起的大肚子就出门了。妈妈心中装著佛,当然感到身心舒坦。

  那是冬季最寒冷的日子。头三天,天气还算说得过去。虽说有风,可对於长期生活在高原上的妈妈来讲,风再硬,也算不了什麼事儿。尤其是妈妈有著坚定的佛教信念,那几乎是一个民族的信念,有了这种信念,再恶劣的自然环境也影响不了内心的平静。

  朝拜路上的佛教徒们,三步一磕头地前行著,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庄严诚敬的表情。这种表情蕴含著一种无法穷尽的境界,这个境界因充满了佛性而令人神往。妈妈和所有的朝拜者一样,也是带著这种表情一路祈祷著,所不同的是,她向前凸起的肚子使她不能三步一磕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她走得也并不比别人快多少。

  走完了三天的路程,一切都还正常,走到第四天,快走到不远处那座寺庙时,天气发生了变化。

  那是第四天的早晨,那个奇异的早晨一直被无数人传诵,那个早晨使我的故乡饱享荣光。多年后,妈妈一旦想起,或一旦听人传诵那天的非凡经歷,双眼便会泛起一种异样的光泽。现在,我终於明白,那应该是一种灵光。后来每当我看见妈妈眼中的那种光泽,我就好像又回到了她為我追忆的那个早晨。

  当时,天阴得很快,据妈妈说,整个天空就像一张发灰的大苫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妈妈仰起头时,一片雪花就落在了她的鼻尖上。

  下雪了。

  先是零零星星,接著一片紧跟著一片,最后,随著越来越大的风,上下翻飞的雪片便遮住了她的视线。气温也在下降,她的脸不一会儿就冻得发木了。

  眼前全是雪,已经看不清哪是路了。脚下很滑,妈妈生怕摔倒,便用双手托著肚子,一步一步朝前挪。挪了几步,她就觉得肚子有点疼。

  妈妈说,她当时以為是冻的,便停下来,用手掌焐了一会儿肚子,做了几下深呼吸。心裡一边问:「这孩子会什麼样呢?」一边想像著我的模样。妈妈一会儿把我想像成一个胖乎乎、笑瞇瞇的娃娃,一会儿把我想像成一个满腹佛经,不停地向她问佛教问题的少年,一会儿又把我想像成一个和爸爸差不多、沉默寡言的男子汉。儘管妈妈已经生过一个儿子,可肚子裡的我,还是令她產生了很强的期待感。妈妈在风雪中肯定对我说了好多话,长大后我问她时,她却总是摇著头,一脸的慈笑。

  妈妈当时為什麼没把我想像成一个女孩呢?我若问她,她肯定笑而不答。不论她怎麼想像,也想像不出她肚子裡怀著的是一个转世活佛。

  妈妈继续往前挪步。前面的寺庙已经很近了,肚子也疼得越来越厉害。寒风中妈妈一个劲儿地抹著额头不断渗出的汗珠。

  妈妈的双腿开始打战。

  这时,她只能大口吸气,却不能大口吐气,一吐气,肚子就一拧一拧地疼。她又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站著。一位从旁边经过的喇嘛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她说没什麼大事。

  风雪渐渐大了起来,气温更低了。她的双眼一眨,上下睫毛就粘在了一起。每睁一次眼睛,上眼皮与下眼皮都要互相牵扯似的难受。嘴裡呵出的热气使她的围巾结了一层冰霜。

  当又一阵巨痛袭来时,妈妈才意识到,可能真要出大事了。

  「孩子,你可千万别生在路上啊!」

  妈妈说,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说什麼也不能让我在那种情况下出生。但转念一想,她又生出了一点侥倖心理:提前三个月生孩子并不是常见的事,况且上一次生孩子之前虽说肚子也疼过,但似乎不像这种疼法,也没疼得这麼厉害。那上次是怎麼个疼法呢?妈妈在疼痛中回忆上次的疼痛时,狂风呼地一下就在她的眼前捲起了一道雪墙。足足有三米高的雪墙经过了一番攀升后,又随著风的起伏旋转变成了一根粗大的雪柱子,然后左右飞旋著倒向妈妈。

  妈妈在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当她醒过神来,已经成了一个雪人。

  前面就是寺庙了。她抖了抖满头满脸的雪,那座寺庙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她咬牙坚持著朝那座寺庙走去。妈妈说,她当时一看到寺庙,心裡就踏实了许多。

  可是,急著要马上见世面的我,已经等不及了。

  妈妈疼得汗水和泪水一起淌。那麼冷的天,妈妈的眼前竟一丝丝地飘著热气。她的眼睛已经模糊了,睫毛、眉毛、额前散乱的头髮上都掛满了泪珠和汗珠冻成的冰碴儿。

  妈妈感觉到肚子开始渐渐地下坠,是那种控制不住的下坠。她这时无法怀疑我即将出生这一事实了。

  「孩子,快到了,快到了,再等一等就到了。」妈妈不停地在心裡念叨著。可她的两条腿连半步都挪不动了。

  她抬起头望著漫天的飞雪,只能气喘吁吁地為我祈祷了:「菩萨呀,那就保佑我的孩子平平安安地生出来吧!」

  在1977年最寒冷的日子,在高原的风雪中,在风雪中的寺庙前,妈妈蹲了下去。她不想倒下,她不能倒下。菩萨保佑妈妈没有倒下。妈妈说,就在她疼得快要昏死过去的那会儿,一声啼叫终於把她唤醒了……

  我出生了。

  妈妈上气不接下气地低下头,左肘拄地,用左手掌颤颤地托著我,準备腾出右手抽刀,可右臂刚一动弹,拄地的左肘就再也撑不住了,整个身体一下子倒向了左侧。她生怕压著我,便急忙把右手移到左侧,吃力地顶著左半身,这样,左肘又重新拄地,她便将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右臂上,半斜著身子,右手伸进腰裡,吃力地抽出那把藏刀。

  那把藏刀像刚刚从水裡捞上来一样。

  妈妈最后的一点力气全用在了那把藏刀的刀柄上。

  那把锋利的藏刀在割断脐带的过程中显得很钝。

  当妈妈顺势拿过一件衣服把我包好抱入怀中时,就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我提前三个月出生在妈妈朝拜的路上,出生在一座寺庙的附近,而那座寺庙在我成為活佛后居然就是我的修行之处,我想这些都是因缘。而令大家津津乐道的因缘还在后面。

  妈妈很仔细地端详著怀中的我,渐渐地生出一种很难说清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一个人走著走著忽然就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在那个地方,乍一看,什麼都有,再一看,又什麼都没有,酸甜苦辣什麼都消失了,只是有一股暖流从脚底涌出,一直涌向四周。妈妈说,那股暖流使她已经感受不到天气的寒冷了。除了那股暖流,妈妈一直也没有说清当时那种奇怪的感觉。

  然后妈妈抬起头,噙著泪水向佛菩萨致谢。

  就在妈妈抬头的时候,她看见了一幕奇特的景象:铺向天边的白雪中,一条彩虹把天空和大地连在了一起。

  我现在想像著当时的情景:雪与彩虹、妈妈与我、我与那座寺庙、早產三个月与朝拜的路……这一切到底预示著什麼呢?

  无数亲眼看见了那个场面的人,在后来的岁月中一次又一次地描述著那个早晨。当地人认為,只有活佛或圣人转世,自然界才会出现这样的奇特景象。在他们看到了那条彩虹的同时,一阵沉闷的轰隆隆的声音从空中滚过,有点像暴雨前的雷声,又不是雷声;有点像用炸药开山的爆破声,又绝不是爆破声。对於这种谁也解释不清的声音,老人们说,那正是龙的声音。

  后来妈妈告诉我,她就那麼出神地望著那道彩虹,也不知道望了多长时间,直到我在她的怀裡蹬了蹬腿,她才回过神来。她一会儿瞧瞧我,一会儿又望望那条彩虹。

  正在这时,妈妈的眼前又出现了两个渐行渐近的人——两位喇嘛面带惊喜和虔敬的表情,很快就来到了妈妈的身边。他们迅速脱下身上的袈裟,抖了抖,轻轻地用两件袈裟把我包裹了起来,对妈妈说:「这孩子不简单,可千万不能出现任何闪失啊!」然后,他们一步一回头地消失在茫茫的白雪中。

  妈妈在心裡想:「这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呀!」

  妈妈说得不错,16年后,当我成為活佛的时候,我竟然真的走进了那座寺庙。

  妈妈当时可能还不会想到,在未来,我的一生将不止一次出现彩虹。这也是因缘所至。人人都见过彩虹,而彩虹与我的一生,却有著很特别的关係,这当然都是后话了。

  在姥姥的背上聆听佛音

  现在想来,小时候亲人们对我的影响并没有随著时间的流逝而减退,我精神境界的形成正是在他们的影响和教育中开始的。时至今日,他们当初的一言一行仍对我的生活產生著效用。

  从小我就发现,当地人都很尊敬我父亲和我妈妈。大家一直对我的出生表现出很大的兴趣,但我父母对待我和对待其他的孩子没有什麼区别。他们只是希望孩子们都能够健康快乐地长大,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他们当然也希望别人对我的预言能够实现,但他们从未刻意去幻想著我的未来。我正是因為继承了他们的这种平常心,才一次次地跨越了后来的那些艰难世事。

  父亲名叫才旺公保。他的祖先东白日?尼玛将才,是格萨尔王三十个得力虎将之一,是名气最大的射手。传说中格萨尔王是天神白梵王之子,因為人间的种种不平事而转世。成人后,他在赛马会上因超人的骑术和高强的武艺而获胜,被拥為王。东白日?尼玛将才便随著格萨尔王為了本民族的利益四处征战,扶弱济贫,至今仍為人们所传颂。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祖先的名字,他驰马射箭的身影总在我脑海中出现。

  而我在父亲身上并没看出那种纵横天地的影子。父亲是一个沉稳的男人,他的言谈举止之中显露著一种内在的力量,他那黝黑的面部刻著男子气十足的线条。他一般顾不上管我们,可我们就是怕他。父亲在家时话很少,可一旦和谁谈到工作方面的事情,我发现他的眼神就会比平时柔和许多,有板有眼地说个不停。父亲在青藏高原上两袖清风地工作了大半生,把一切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直到现在还是老样子。

  有一年我发高烧,我家附近的一位医生观察了一番,认為可能是染上了流感。当时正赶上流感很严重,有致命的危险。医生很紧张地催促妈妈和姥姥马上把我送到镇上的中型医院。妈妈一听,腿都软了,急忙托人去找父亲,让他借用一下单位那辆车,要不恐怕来不及了。

  妈妈得知父亲一口回绝了,便跑著去找父亲。父亲说:「那辆车今天正準备去发放救灾的粮食,绝对不能动。」妈妈破天荒地哭著低声央求父亲说用不了多长时间,把儿子送去马上就回来。父亲很坚决地说:「想别的办法吧,这车子说什麼也不能用。」

  妈妈这一生还没那麼著急过,也不敢和父亲多说什麼,怕耽误时间,转头就跑了。回去后妈妈和姥姥带著我,连口气儿也顾不上喘,拚命朝镇医院赶。好在经过医生检查,并不是流感,只是一般发烧,没什麼大事。

  从这天起,妈妈不理父亲了。父亲表现得再好,妈妈也不理他。一个星期后,父亲才看到妈妈的笑容,这还是父亲一再道歉换来的结果。

  大公无私这个词用在父亲的身上再準确不过了。父亲虽然把妈妈哄乐了,但他依然我行我素,為了工作不近情理的事情从来就没断过。常了,妈妈也习惯父亲那些做法了。妈妈总爱说:「嘿,你父亲就那样。」我渐渐觉得「那样」裡面所包含的是一个男人所独有的那种刚强、坚硬的品性。

  我一直认為,父亲是不可战胜的男子汉。但在奶奶去世后,当我看到了他的眼泪,看到他从未有过的悲伤,我便对他產生了更加复杂的感情。当时还说不清,只是觉得父亲比以前离我更近了。他很少教导我,但他已经用自己的行為影响了正在成长的我,这种影响将体现在我的整个人生之中。

  我的妈妈名叫宫觉措,在玉树一个具有很深的歷史背景的大家族中出生。上好的门风和她自身的纯朴善良,使她获得了普遍的尊重。妈妈一边照顾我们兄弟四人,一边还要忙自己的工作,并且在那种年代竟然自己探索著生意之道。在我刚生下来没几天,她就下床忙碌去了。可以说,妈妈样样都做得很出色。

  妈妈在我们刚记事时就要求我们诵经、背经,她严格的要求使我们很小就接触了佛学上的一些知识。记得那次妈妈一大早便要求我背诵《莲师经》,我想出去玩一会儿再回来背,便和小伙伴们去山上玩,一直玩到傍晚才回家,把背经的事忘得一乾二净。

  一进门,发现妈妈正板著脸坐在烤炉旁的椅子上盯著我。妈妈平时不轻易板脸,现在这样,肯定是弟弟惹她生气了。

  我小声地说:「妈,我回来了。」

  妈妈没理我。我想可能事情有些不妙,却想不起来自己做错了什麼。

  「今天去哪儿了?背经了吗?」妈妈一下子站了起来,严厉的目光把我盯得牢牢的。

  「呀,真忘了。」

  「背经的事可以忘吗?你还敢说忘了!」妈妈从未发过这麼大的火,脸都气白了。

  我随著她的一声「跪下」便急忙跪了下去,却满心的委屈。妈妈看了我一会儿,一句话也不说,长叹一口气,去了别的屋子。

  起初,我还愤愤地想,你不是让我跪吗?我就这麼跪著,拉我都不起来,看你怎麼办!可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我数著数,最后连数都数不清了。跪在又冷又硬的地上,两腿先是酸痛,不久就麻了。我想都跪这麼久了,妈妈一定该心疼了。我就坚持著等妈妈来唤我,来把我拉起来抱著我流著眼泪说她不该这麼狠心让儿子跪这麼久。可左等右等,妈妈还是不过来。

  这期间,我由跪姿换过几次坐姿,还是不好受。我想只有站起来才能舒服些。当我闻到一缕缕饭菜的香味儿,飢饿感又来了。其实在我一进屋时肚子就已经咕咕叫了,只是被紧张的空气给填饱了,现在真到了难以忍受的时候了。

  我越想越气,一个个都在吃饭,竟让我在这儿跪著……想到这裡,我一猫腰,两手朝地上一撑,起来了。左右摇晃了几下,踢了两下腿,然后直奔另一个屋子。大家正在吃饭。我更气了,不管不顾地衝到桌前,大口吞嚥起来。大家全都看著我。我边吃边高声嚷:「跪也白跪,吃!不吃白不吃,饿也白饿,饿的是自己的肚子。」

  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抬眼看见妈妈也笑了,我也跟著笑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看见妈妈发过那麼大的火。

  家裡的大事小情全由妈妈一个人经手,爸爸什麼也不管,连家裡的房子都是妈妈自己张罗著盖起来的。其实我早就开始知道心疼妈妈了。在我很小的时候,便主动帮妈妈干这干那了,儘管她不说,但我知道她对我很满意。大约在我十一二岁时,我已经能帮她做饭、照看两个弟弟了。妈妈去朝拜,一去就是三个多月,我便在她临行前為她炸一些路上吃的花卷。妈妈一走,我就代替妈妈的角色,家务事全归我了。妈妈对佛教的虔诚态度,对我一开始形成信仰是很有帮助的。

  我的姥姥也同样是一个具有坚定信仰的人。姥姥常常用自己的积蓄供养当地的活佛和喇嘛,常常去神山或寺院朝拜。她有一张自製的转山计划表,时间、路线、方向都很详细地填在那张表裡,她总劝我们找时间和她一同去。姥姥那麼大岁数了,步行去那些建在悬崖峭壁上的寺院也毫不费力。她身上所具有的那种浓浓的神话色彩令我很震惊,如果我不在场,我都难以置信——她几乎能将那麼多佛教信徒苦苦寻询的经文都一一背诵出来!

  姥姥手裡总是握著一个沉甸甸的转经筒,打我记事起她就握著。姥姥教我从六字真言开始唸经,后来的很多经都是姥姥一字一字教给我的,经过验证,一点都不差。姥姥卜卦更是远近闻名,很多人常来找她解决一些偶然遇到的难题。起初我也半信半疑,后来经过一些具体事例,我真的是打心眼裡佩服姥姥。比如说,有很多人因為丢失了牛啦马啦什麼的来求姥姥,姥姥便能用很肯定的语气告诉他们那些牛马现在的方位、有没有可能找回来。事后当事人都很叹服姥姥的预测能力。

  一次,一位贩马的远房亲戚牵著一匹高头大马来请姥姥预测一下,看看这匹马该不该买。姥姥并不去看那匹马,只是静静地拿出一串旧得发亮的念珠,一边瞇著眼睛用乾瘦的手指一个珠子一个珠子地捻动著,一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念叨著经文。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微笑著对那人说:「这匹马和你好像没什麼缘分,我看还是别买了。」

  当时我在姥姥身边,也刚刚见过那匹很讨人喜欢的马,对姥姥的预测很不理解。原来,他上次来我家的时候,已经交了买马的订金,回去后他还是把马买下了。可没两天的工夫,那匹马就被狼群吃掉了。不久他又到我家来了,他说他后悔没听姥姥的话。姥姥淡淡地笑著,什麼也没说。我当时既為那匹马难过,又為姥姥的预知能力而自豪。

  从那时起,我不管遇到什麼让我困惑的事,都会让姥姥给我判断一下。我那麼小,也没有什麼大事需要姥姥的,都是一些小孩子的琐事儿。

  那时我和弟弟养了一群鸽子,要是发现鸽子少了一隻,我的心思就全集中在那只离群的鸽子身上了:它飞哪儿去了?它什麼时候能飞回来?它现在还活著吗?一到这时,我就让姥姥帮我算一算,姥姥就会搂著我,用肯定的语气安慰我:「放心吧孩子,天黑前它就会飞回来的!」

  姥姥一说完,我的心就有了底,该干什麼干什麼去了。好像只要有姥姥在,我心中的任何希望都能实现似的。姥姥的话也确实准,离散的鸽子到了黄昏就真的能飞回来。

  那时我认為姥姥的身上罩著一层神秘的光环,现在看来,姥姥那种预测能力其实是她的生活经验和不同寻常的思维方式所决定的。美国威斯康辛州大学的科学家曾专门对佛教徒的大脑活动进行研究,结果发现,佛教徒的EQ比常人都要高。修行人在通常情况下都保持著冷静的头脑和清晰的思维,所以藏族人认為修行的人是具有大智能的人。

  我知道姥姥最疼我,小时候我常常有意惹她,好让她来追我,不是掀翻她眼前的东西,就是趁她不注意夺走她手中的东西,然后跑到一边喊著:「追我呀,来追我呀!」姥姥就假装生气,追著我,喊著我,直到追上我把我搂入怀中,一老一小就咯咯地笑上一阵子。但姥姥有时也会很严肃地告诫我,不许碰别人的东西,不许穿别人穿过的衣服。当我和别人在一起时,她总是专门叮嘱我别把自己弄脏了。每到姥姥一本正经地嘱咐我时,我不但满口答应,还向她保证等我长大了她喜欢让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姥姥脸上就又出现了笑容。

  姥姥是我真正的啟蒙老师,她使我渐渐增加了对佛性的理解。在姥姥身边的那些日子裡,我从一个喜欢搞恶作剧的顽皮孩子变成了一个对眾生怀著怜悯之心的孩子,从随便说话到说出每句话都会想到对方的感受。姥姥一次次地背著我去转山,使我一次次地被佛教感动……姥姥用她的一言一行教会了我怎样才能真正地做到用佛眼去看待世界。

  「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因缘和合而成。因就像一粒种子,它只具备了树的因,还缺少成為一棵树的缘。只有把它埋入土中,经过阳光、水分、养料等善缘的聚合,它才能长成树,直至开花结果。一份佈施的心就是种子,有因缘时要赶快播种,时间一到它自然就会萌芽成长,但不能急於求成。如果你对它產生疑惑,总想挖出来看看它,那样很可能就会连芽带根全挖掉了。」

  「除了佈施之外还要勤於朝拜,因為你此生的许多业障和你前世的业障都得去努力还清。」

  「人在经歷修行的磨难中,通过承受修行中的痛苦来消除自己以前的业障,你在小的时候没有过多的业障,能够很快还清,但随著成长会產生很多争执、贪念和鉤心斗角的行為,那麼积累的业障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不易消除。」

  这些道理起初我有些听不懂,姥姥便耐心地给我解释,通过这些道理我才明白,那些三步一叩头的朝拜者為什麼即使磨破手掌、腿脚起泡,也仍然要不停地前行。从那时起,我逐渐知道了因果报应是怎麼回事。

  直到现在,姥姥都在坚持著佛教信仰。她虽已年过九旬,但因為佛法护身,仍然能绕佛塔、进寺院,那高贵的气质一点都没变。

  此时我身在北京,双手端著姥姥的照片,去年我们相见时的情景如在眼前。

  那种情景是高原特有的:夕阳中,弧形的地平线金灿灿地横在姥姥的身后,姥姥披著一身霞光不停地朝我招手,大声叫著我的名字。我从她的笑容中看到了她的青春岁月,看到了一个大家闺秀独有的韵致。她当年的美现在已经转化成一种更有魅力的福气,那是随著对佛法领悟的加深而加深的福气……我又看到了当年背我转山时的姥姥。她一路甩下眾人,快到山顶时她总是停一停,回头瞧瞧我,笑一笑,然后一口气儿把我背到终点。那时,我在她的背上常能听到一阵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声音,悠悠的,似歌非歌,整个高原如同都在那阵似歌非歌的声音中飘浮了起来。

  现在我终於明白,我早已在姥姥的背上听到了佛音。

  从杀生到放生

  记得经常有这种事情在我家门前发生:工作了一天的妈妈刚走到家门口,左邻右舍的阿姨们就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

  「你家吉祥今天又发善心了,那些要饭的乐坏了。」

  「还从楼上往下扔糖让我们吃,这孩子!」

  妈妈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微笑著和大家閒聊几句别的事情就上楼了。妈妈进屋和平常一样,整理房间,做饭做菜,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我描述一番那些乞丐,就像什麼事儿也没发生过似的,并不责怪我。其实我这样做让妈妈很為难,我常常将妈妈準备好晚上吃的食物送给乞丐,害得她又得重新準备。我还将妈妈花高价买到的糖送给邻居们吃,要知道,在当时吃糖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那时候,我家周围经常出现一些从偏远地方来的乞丐,有的还带著小孩,穿得破破烂烂的,我一见到他们就鼻子发酸。他们总是趁著大人不在的时候来到我家门前,重复那句话:「给点吧,给点吃的吧!」我每次都跑进跑出地把吃的穿的送给他们。

  在我八九岁的时候,由於家人的影响,我对因果轮迴已有了一点点认识,虽然那不过是一个顽童的认识,但我当时竟像一个小大人一样,尽力去理解这些东西。

  一天,我拎著一根木棒在雪后的院子裡玩,树上树下落著很多鸟。我悄悄举起棒子準备朝它们扔过去时,一隻大乌鸦忽然落到了我前面的矮墙上。我盯住它,向它靠近,兴奋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在它刚要转身的一剎那,我手中的棒子猛地砸下,「梆」的一声,它一下子就跌到了地上。它扑楞著翅膀,几次起身,几次栽倒,直到再也爬不起来了,羽毛上沾满了血和雪粉。我开始害怕起来,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看著它因我一时贪玩死得这麼惨,我又心疼又恨自己。想像著我若是它,就这麼被一棒子打死……

  那天我什麼也干不下去,后悔得要命。这不是杀生吗?这不就是姥姥说的那种罪孽吗?后来,从我家门口走过一个牵著马的修行人,我就急忙跑去和他搭话。我想,这个修行人如果能替我承担杀生的罪孽,我再施捨给他一些他所需要的东西,就没事儿了,我就不会这麼难受了。

  他说他很饿,想吃一点东西。我就对他说:「你可以到我家吃东西,但咱们得交换。」我就把刚才的事情和他说了。

  「你有绕塔、唸经、修行的功德,你肯不肯帮我?」

  他知道我是让他替我扛起杀生的罪孽。他答应了,在我要求下他还发了誓。

  我把最好的糌粑、酥油都拿给他,為他煮了最好的酥油茶,又做了许多吃的让他带走,还把很多值钱的东西送给了他。忙完这些,我那种抓心挠肝的感觉没有了,心裡轻鬆了许多。可他在吃饱喝足临要走的时候却对我说:「我没说替你承担罪孽呀,再说了,你的罪孽别人怎麼会承担呢?」我挡在门口,大声对他说:「别忘了,你发过誓了。」他却满不在乎地咧了咧嘴。我便压著火,给他讲了姥姥曾经讲过的一个故事。

  那是一个老奶奶与一个小女孩的故事。那个老奶奶修行多年,积了很多功德。一次,她在赶路的时候渴得难受,正好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家门口喝酸奶,老奶奶闻到酸奶的香味就停了下来,对那女孩说:「我用我一生修来的所有功德换你的酸奶可以吗?」小女孩想了想,就把酸奶给老奶奶喝了。后来老奶奶就忘了这回事。等老奶奶离开人世去了地府,阎罗王问她:「你有什麼功德呀?」她说自己多年来修了很多功德。阎罗王告诉她:「你的功德早就没了。」老奶奶不信,便随著阎罗王去看。她在这一世所做的事情都出现了,她看到了那个小女孩用酸奶交换功德的场面。「你的功德在你换取酸奶的时候就已经归那个孩子所有了。」阎罗王说完,老奶奶就下了地狱,受了几百年的惩罚,直到在轮迴中重新修行。

  我用大人的口气对那个人说:「你是个修行的人,别忘了,你做过的和说过的佛祖都能看见。」

  我那时太小,深奥的佛理我不可能懂,现在一想,只觉得自己当时的样子很好玩,但我的善心在那时候就已经形成了。

  那时我常去不远处的河边玩,河裡有很多鱼。虽然藏族人从不抓鱼,可那些外来的人却从不放过那些鱼。他们从一条条地钓鱼发展到一网网地捞鱼。当我看到那麼多的鱼挣扎在网中的时候,就好像自己也成了那些网中的鱼。那时我就会想到家人早就為我解释过的「轮迴」这个词,如果这些捕鱼的人在轮迴中也成為一条鱼,他们会怎样想呢?其实就是在今天,我还是常常想,你若是站在对方的角度去体会,你就不会用你的强势去决定那些弱者的命运了。

  那些捕鱼的人往往挑完大鱼,把一些小鱼任意丢在岸上,我就一捧捧地把它们放回河裡。被丢在岸上的小鱼越来越多,一到中午,太阳把它们晒得嘴巴一张一合,都快动弹不了了。我急得只好把它们捧到我脱下的衣服裡,从河到岸,再从岸到河,来回不停地跑,直到把它们都送回河裡。有时一直忙到月亮出来,等那些捕鱼的人都走光了,我还是不放心地反覆查看有没有剩下的小鱼。

  我当时那麼小,就已经觉得那些小鱼的生命和我的生命是一样的。现在和朋友们一提起孩提时的事儿,仍感到很快乐,当时怎麼会懂「善良」、「品质」这些概念呢?只是觉得那样做快乐罢了。

  获得快乐,并不难。

  从童年到少年,我一直是一个爱玩爱闹、调皮捣蛋的孩子,但不论遇到什麼事,总是自己拿主意,别人怎麼想怎麼做是他们的事,我只坚持自己的主张。我的这种性格,反倒使自己拥有了更多的伙伴。我常常带领我的大队人马爬山、游泳,再不就从家裡拿出食物供大家聚餐,大家总是快快乐乐地跟著我跑来跑去。现在一想,少年时的快乐才是永远无法重复的快乐,而玉树那些山山水水本身就蕴藏著无法言喻的情趣。

  上小学时,我家离学校只有一墙之隔,所以我总是不慌不忙地等著上课的铃声响了才翻墙入校。有一天,不知怎麼的竟迟到了几秒鐘,我硬著头皮进入课堂时,发现有大约一半的同学正并排地站著。

  「為什麼迟到?」老师严厉地问,接著他又转移了话题:「作业做完了吗?」

  「作业?」我好像忘了作业是怎麼回事。

  「连作业你都忘了?你想和他们一样吗?」

  这时我好像猛然想起了作业為何物,赶快从书包裡掏出作业本递给老师。老师一页一页细细地翻著。

  老师看了我一眼:「进去吧。」

  可那些同学却一直站著,他们将挨一天的饿。

  中午下课的铃声一响,我便翻墙衝进家裡,用一个塑料袋将妈妈刚做好的饭菜全都装进去,还没等妈妈反应过来,就急匆匆跑出家门……

  我对伙伴们这种天真自然的举动,还使我拥有了一大群藏獒。

  有一天,我看到一隻小藏獒站在街上浑身发抖,回到家后我满脑子都是那只可怜的藏獒,实在受不了了,我便收养了它。最后竟发展到了  16只,我為这些高大威猛的藏獒在几乎无人去的地方安了个家。但它们的食量太大,这成了一道难题。一开始,我总是趁妈妈没注意时悄悄地往怀裡揣一个馒头,她一不留神就再揣一个。终於在某一天被妈妈发现了,我只好向她承认我在养狗。妈妈从此就把一些剩饭剩菜放在一起,等我每天定时拎走。可这些狗太多了,怎麼能让妈妈再為难呢?就这样,我的同学们便今天你拿多少、明天他拿多少地将这个问题解决了。后来,藏獒裡又出现了一隻狗妈妈,便顺理成章地又添了几隻藏獒。

  平日裡与小伙伴们玩耍时,藏獒在我周围护著我,低吼著,随时準备进攻的样子。那些与我对阵的玩伴们吓得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后撤,谁也不敢跑,生怕我的「卫士们」扑上去。这时的我,如同一个得胜的元帅,挨个摸一下这些卫士的头,以示奖赏。最有趣的是,它们偶尔还能做些惊人之举。有一次,一隻藏獒竟然叼著一个钱包朝我跑来;还有一次,另一隻藏獒给我送来了一双解放鞋……

  此时我坐在这裡,想起那些狗,想起它们摇著尾巴向我跑来的情景,它们身上的那种灵性现在想来依然让我惊讶。每一隻狗都有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将永远珍存在我的怀念中,它们给我的少年时光增加了很多快乐,而少年时的快乐是说不完的。

  我的噶扎西寺

  从我记事起我就发现,凡是见过我的人,对我的态度和对其他小孩的态度不一样。我和其他小孩在一起玩耍的时候,那些路过的大人们总是微笑著看我。有的多看一会儿,有的只看几眼就走了,没走多远总要再回头朝我这边望一望,而其他孩子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那时我常常想:為什麼我和其他伙伴有那麼大的区别呢?

  后来我才知道,自从我出生的那天起,我就成了人们关注的对象。那天早晨伴随著我出生的那种奇异的景象令很多人认為:这孩子不同寻常。

  我出生后不久,有位老喇嘛问过妈妈我是男孩还是女孩,然后他又要求亲眼见见我的模样。妈妈明白这些修行很深的喇嘛自有独到的眼力,便让他瞧了瞧。那个老喇嘛对妈妈说:「这孩子很有福相,好好照看。」

  那些前来道贺的老人们见到我后,情绪都有些激动。他们议论著我出生时的那道彩虹和那种声音,并且他们发现我的相貌竟然与上世活佛很像,尤其是眉宇间透著的那种祥和悠远之气。他们都觉得奇怪,就连修行多年的成年人也难得有这种神态。他们露出惊讶的眼神转头对妈妈和姥姥说:「莫非这孩子真的是……」妈妈和姥姥知道他们要说出的话是什麼意思,她们也很激动。

  上世活佛盛噶仁波切在圆寂之前曾对身边的弟子们说:「我还会回到这个地方。」这句话便是日后寻找转世灵童的根由。从此,老喇嘛们就开始特别注意周围所发生的各种奇异的跡象。一旦发生某种奇异跡象,他们便马上打探是不是有婴儿随之降生、谁家的婴儿、什麼时间、在什麼方位,这些都会被他们清清楚楚地记下来,一点也不能马虎。

  那个奇异的早晨妈妈生下我的地方,附近正是上世活佛盛噶仁波切生前所住持并圆寂的寺庙——噶扎西寺(此庙距今已有八百多年的歷史)。

  这一切的预示,自然而然地使周围的修行人都对我格外关注。

  哪一个藏族人不希望自己能有一个身穿鲜红色袈裟的孩子呢?有了这样的孩子,就等於家裡有了一个最可靠的守护使者;谁家的孩子若是能够一生都在寺院中修行,也同样是全家莫大的荣幸和骄傲。妈妈作為一个虔诚的佛教弟子,听到别人对我的预言当然很高兴,可她对那个藏族人心目中最敬仰、最崇拜的位置却从不敢轻易去想。她只是将周围的人那些话当做是一种对我的祝福而已。虽然妈妈当时不敢有过多的想像,但她从我降生那时起就已经预感到,这孩子的一生肯定与眾不同。

  说来也奇怪,家人从未给我起过「扎西」(汉译:吉祥)这个小名,可也记不得是从什麼时候、什麼人开始的,大家都管我叫扎西,叫得那麼自然,我回答得也那麼痛快。妈妈曾经问过我:「人家怎麼都叫你扎西呢?这名字从哪儿来的?」是呀,这名字从哪儿来的呢?我也不清楚。直到有一天我脑子裡一下子出现了「噶扎西寺」这座寺庙,我才领会到这出奇的巧合已经暗含了一种缘分。我的上世仁波切住持并圆寂的那座寺庙就叫噶扎西寺。我急忙把我的发现告诉了妈妈,妈妈歪头想了一会儿,然后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笑了笑,没言语。

  小时候,每当我身处险境时都能逢凶化吉,过后一想,肯定是佛在保佑著我。

  暑假一到,我就和姥姥去离县城较远的乡村亲戚家住上几天。那次我们到了亲戚家,按惯例我把糖果分发给小孩子们,就和他们去二楼的房顶上玩。二楼是乡村的那种土木结构,没有围栏,举架很高,非常危险,不小心很容易掉下去,大人轻易不允许孩子们上去。我们是趁他们聊天时偷偷上去的,一上去我们就开始追著打著闹腾著,根本没想到危不危险。我在打闹中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跑到了屋顶的边上,突然右脚一滑,还没等反应过来,身体就一下子失去重心掉了下去。在那一瞬间,我想:完了完了,不死也得摔断腿。在人们的惊叫声中,我忽然觉得好像有什麼东西在半空托著我往下坠。当时我还想,这也许是梦中吧?若不是梦中,我在半空上怎麼还会看到那座噶扎西寺呢?我还想,那座寺庙和这儿根本沾不上边,它怎麼会在我眼前一晃一晃地浮著呢?对,一定是梦!於是我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便準备用手掐一下身上的哪块肉,如果掐不著或者掐不疼,那就证明我的判断没错。这是我自己从会做梦开始,从一个又一个梦中总结出的经验。还没等我伸手,身子便已经掉到了地上,就像平时走著走著不留神滑倒了一样。一激灵,动了动肩,没疼;再挪了挪腿,也没疼。自己也感到奇怪,哪儿都有感觉,就是没疼。起初我以為是掉到了草堆裡,可我欠身一看,全是硬土,还佈满了為防下雨时道路泥泞而铺的石块。我试著往起爬,竟和正常跌倒了爬起来一样,一点不费力。我索性一下子站了起来。那些在四周干活的村民们围著我,像看魔术表演一样,半张著嘴,惊得一声不吭。姥姥也瞪著直勾勾的眼睛跑向我,在我面前站了片刻,便一把将我搂住。

  「真怪呀,太幸运了!」大家互相议论著。

  我那时太小,对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些奇跡总以為是一种巧合,也不太热心去想。而我热心去想的和热心去做的,都是与佛有关的事情,虽然那时我对佛法连一知半解的水平还达不到。现在想想,对於那麼小的我来说,这也是一种很奇特的现象。

  记得很清楚的是,我常常先跑到一处比较高的地方,站在那裡故意板著脸,装腔作势地说:「弟子们,你们要听我的,我就是活佛!」伙伴们便同我一起诵经、祈福。好在我知道得比他们多得多,他们听我的号令时也是一副十分庄严的面孔。

  上中学后,我竟成了一名為那些面临各种选择的同学们出谋划策的大师。他们一遇到困惑就和我商量,我给他们出的点子竟然会使他们日后都很感激我。其实当时我只不过就事论事,却没想到后来我说的那些话都应验了。

  我第一次面对死亡是在一个夏天的黄昏,那个夏天,我同时也开始了修行的渴望。

  那天夕阳刚一落山,我和伙伴们便出发去山上玩,这是我们经常玩的一种游戏。大家正连打带闹地往山上赶,这时,其中的一个女孩停了下来:「我肚子有点疼。」当时我们都没太在意,只是告诉她歇一歇再走。她坐了一会儿,又跟在我们后面一起往山上走。后来她就显出了很难受的样子,已经跟不上我们了,我们就每个人换著扶她走。眼见她再也走不动了,大家都停了下来。她的额头已渗出了汗珠,连气都喘不上来的样子。

  「咱们歇歇吧,我肚子疼得受不了了。」她的声音很轻。

  我把上衣脱下来给她垫在一块石头上,她坐下后便缩成了一团,不停地呻吟著:「疼……冷……」大家都急得不知怎麼办才好,我便让几个人赶快下山找她父母。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那些下山的人没走多远,她就嚥气了。

  刚刚还和我们在一起,上山前还高高兴兴的,就这十多分鐘的光景,她竟然死了。

  那年我只有12岁,但我却真正领会了老人们说的那句「人生无常」的意义。

  后来有很多人对我说,她死在我面前,也算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

  后来,我总是想:她死在我的面前难道真是一种必然吗?难道我真的是……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把我所知道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因果、轮迴、业障、因缘等知识全都调动起来,想了又想,那种对修行的渴望渐渐强烈起来。

  「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一位得道高人,远离尘世,携夫人在高山之巔终年修行;睿智、通灵、极具法力,人们至今依然传颂著他的故事。他就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位师父。

  师父是位老喇嘛,年轻时因师母身患癌症,他们便去山上修行。一晃就是几十年,师母的癌症竟然自行消失。他们没有钱,也不需要钱,几位修行者常年跟随在他们身边。很多活佛一次次请师父出山,他却一概拒绝。而遇见我之前,他早已不收弟子了。

  因缘所至,妈妈找到了师父,向他陈述我的来由,师父答应收我為徒。妈妈领我去见师父之前告诉我:有这样的师父是你的荣幸。

  妈妈带著我在山上用了两个多小时才爬到山顶。山顶上出现了一座小院,这就是我师父常年生活的地方。

  一位喇嘛开门将我们领了进去。没见过师父之前就听人说,他的头髮很绝,能避邪,谁身上若是带著几根他的头髮,什麼灾祸都不能近身。见过师父的头髮,我马上认為,外面的传闻一定是真的了。他梳成辫子的头髮密密麻麻地盘成了很多圈,白得一点杂色也没有,头上如同顶著用雪花围成的花环。那些头髮要是散落下来,铺在地上,该有多长呢?师父用慈爱的眼神看著我,我看到有一种似雾又不是雾的东西在他身体周围浮动,他看著我时,我的身体忽然变得轻盈了许多,感觉轻飘飘的,浑身上下从来没那麼舒服过。当我看到扶著师父正微笑著站在那儿的师母时,一股暖意便在我的内心涌起。她脸上所散发出的那种温煦圣洁的气息很快就在我的想像空间瀰漫开来。我似乎看到了被青草和鲜花熏香的月光正随著夏夜的山溪静静流淌,流向从未有人去过的丛林深处……悠远、温馨、安静、平和。

  妈妈对师父师母说:「这就是吉祥!」还没等妈妈介绍他们,我便发自内心地向他们施礼:「师父,师母。」

  师父坐回椅子上,看著我,缓缓地点了两下头,然后瞇起眼睛,一边把头仰到椅背上,一边像刚刚做完了一件大事儿似的长长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啊!」

  其实这句话我已听惯了,很多人在我面前都说过这句话,可现在师父刚刚见到我,他竟然也这麼说,我就感到非常好奇,但当时我没有多问什麼。

  过了两天我和师父渐渐熟了,我问师父:「您说我和别的小孩不一样,是不是因為我家比别人家钱多一些?」

  师父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你家有个佛堂对吧?」

  「对呀。」

  「你就是那个佛堂的主人。」

  「為什麼呀?」

  「你还是一个寺庙的主人,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人找你的。」师父说得很慢,但语气很肯定。

  我是我家佛堂的主人?还是一座寺庙的主人?师父是怎麼知道的呢?这些都是真的吗?

  后来的一切证明,师父真是太神了。

  从那时起,我一放假就去山上和师父学佛,每次都是半个月左右。山上没有电视电话,也没有玩伴,有时想去找师母说会儿话,可师母也在修行,学习的空餘时间很寂寞。那年我只有13岁,正是贪玩的年龄。只有到了下雪的日子,那些从山上跑来的鵪鶉,才会给我增加一点乐趣。

  那时我发现,那些鵪鶉都喜欢聚在师父的房门前,连跑带跳地咕咕叫著。尤其是个头最大的那两隻,只要师父坐在椅子上,哪怕房门关得严严的,它们也会格外响亮地咕咕几声。这些野生的鵪鶉是怎麼把不同的人分辨出来的呢?它们為什麼都要聚到师父的门前呢?想来想去,利用我刚刚懂得的一些佛理,认為那也许就是因缘吧!至於更深的奥妙,我当时还不能明白。

  那天下雪时,鵪鶉们又跑来了,一个个又笨又胖地在雪地上晃动著,很好玩。我便在兜裡装了一些小石头,不时地朝它们扔一下,看它们最后都跑到院外去了,我追到院外,继续朝它们扔石头。正巧打在了一个鵪鶉的背部,那只鵪鶉变了声地长「咕」一声,便滚下了山坡。我当时就害怕了,又想起了小时候那只乌鸦的事。我四处看了看,一个人影都没有,便急忙朝山坡下跑去,到了那只鵪鶉的跟前,它还在动弹,只是趴在枯树下的乾草中起不来了。我把它轻轻捧起,心疼地用胸脯暖著它。过了一会儿,我找到了一处两块石头中间的地方,把它放在那儿,四周用树干围成墙,再在树干上铺上雪和枯草作為偽装,这样,鵪鶉就跑不掉了,别人也不会发现它。我想让它养一夜的伤,明天看情况再说。这期间,我不停地朝四处望,从始到终一直不见人,我便一边為这只鵪鶉担心,一边回到了师父的身边。

  「你干什麼去了?」师父见我进来好一会儿都不吭声,便抬眼问我。

  「没干什麼呀,就是在外面走走。」

  「以后再别做那种事了!」

  师父居然什麼都知道了。我当时就想,真不该隐瞒,我怎麼忘了他是通灵的呢!

  第二天我再去查看那只鵪鶉,它却不见了,到处找也没找到。那些树枝呀草呀什麼的都散落在一边。

  那时我反倒不担心了,因為相信师父会知道它的下落,也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这件事发生后,我就不那麼贪玩了,师父告诉我,贪玩也是「贪嗔痴」三毒中的一种,贪玩是慾望引起的,一切罪孽是从慾望中来的。

  此时回头想一想在师父师母身边的那些日子,真像童话那样美妙。

  每天早上,师母就在灶台上给我熬上一大茶缸的肉汤。我一睁开眼睛,就能闻到一屋子香味。一闻到浓浓的肉香,我便馋得马上起来,洗几把脸就迫不及待地围著师母转。师母总是微笑著对我说:「别急,再熬一会儿就好了。」我从来都没喝过那麼好喝的肉汤。肉汤是师母专為我熬的,师父喜滋滋地看著我喝,他却捨不得喝。

  到了午后,尤其是晴天,师父就会来到洒满阳光的院子裡,坐在一个大椅子上喝酒。酒盛在一个很旧的大茶缸裡,他像喝水那样自自在在地喝著酒。我见过很多大醉或微醉的人,可师父从未露过醉意,一直平平静静的,一点反常的样子也没有。

  后来我回忆当时的情景才明白,师父喝酒与那些喜欢喝酒的普通人不一样。他之所以从未有过醉意,是因為他的内在力量远远地超越了酒的力量。他有足够的力量控制酒,而不是相反。这就如同喜食某些毒物的孔雀那样,吃的毒药越多,越有生命力,也越趋於完美。

  师父也吃肉,但师父吃的肉都是一些意外死亡的动物。比如自行摔死、冻死或被其他动物咬死的动物。师父在吃肉之前也总是以自身的法力為这些动物唸经超度。他从不為吃肉而杀生,从不吃那些為他而丧生的动物。

  他并不迷恋酒肉,他喝酒或偶尔吃肉也不过因為山裡阴冷的环境而善待自身罢了。师父没有什麼慾望,如果他稍有慾望,山下的那些名利正等著他呢。

  常有这种情景:师父喝完一口酒,把茶缸放在边上的小木桌上,便闭起眼睛在椅子上一前一后慢悠悠地摇著,同时慢悠悠地问我:「吉祥啊,你学得怎麼样了?今天累不累呀?是不是闷得慌?」每到问起后一句话时,我总是很简单地回答:「不累也不闷。」师父这裡任何电器都没有,四面都是大山,我怎麼会不闷呢?但我的心思是瞒不过师父的:「你现在不就感到很闷吗?你要是用心去控制慾望,自然就不闷了。」

  每天晚上,我都要做大礼拜。做完大礼拜,便总体回忆一下近来所学的佛学知识,特别是要把白天学过的东西逐项梳理一番,然后按照师父教我的方法进入沉思状态。有时候,师母会把师父从屋中搀扶出来,我和那几位修行者便在师父的座位左右围成一圈,大家便静静地听师父给我们讲述很多佛法的故事和道理。每到这时,师母总是把我安置在离师父最近的地方。师父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我除了师父的声音,别的什麼也不在意。有一次正赶上窗外传来巨大的雷声,我看到有人惊得都要站起来了,我也听到了,但耳边比雷声更响的是师父的声音。记得当时雷声一响,师父便把目光集中在我的脸上,待大家继续坐定,师父衝我说:「吉祥,你没听到雷声?」我说:「听到了。」师父又问:「那你听到了我最后一句说的是什麼吗?」我便将师父在打雷时说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师父没理我,他接著我那句话继续往下讲。

  师父的修行是不分白天和晚上的。他从来没有躺著睡过觉,而是坐在一个大大的方形木匣中闭目养神,终年这样修身养性。当我在地上打地铺躺下时,常常想,师父坐在那个木匣中能辨认出涅吗?能听到神咒吗?能看见佛陀吗?他如果像我这样躺在地铺上会有什麼感觉呢?过了没多长时间,这些问题就显得很幼稚了。在后来的日子裡,师父对我点点滴滴的言传身教,终於打消了我的所有疑问。那时我觉得,师父一眼就能穿透我的肉体——在今天来看,他早已超越了一切,这自然包括取消了善恶那种非此即彼的二元论。他已经进入了另一种境界,所以才能够静得连时空都不在意。

  我从师父的身上悟出:世俗中的人看佛法,不过是坐井观天。对於他们而言,佛法就是清规戒律,是死板的、狭隘的、固定不变的;他们用这种观念来接受佛法,就等於给自己戴上了紧箍咒。

  我在拜师之前,对一切只有一点肤浅的认识。和世俗中所有的人一样,看到一杯水时,先看到茶杯,然后又看到杯中的水。只想到茶杯是装水用的,却从未想过茶杯与水的深层关係,更悟不透水与茶杯之间的某种玄机。

  师父帮我打破了茶杯,水洒出来了,水的真相被我看出来了。

  人心如同一隻小鸟,当它被道德、法律关在笼子裡时,它常常幻想著飞出笼子,可一旦它飞出笼子,它却飞不出天空。佛法就是天空,它包容一切。

  和师父在一起的日子越久,就越感到他的神奇。他平时不太爱说话,除了必要的指点,他也很少和我多说什麼。可我只要一靠近他,我的心灵就像长了一双眼睛似的,刚刚还弄不清的东西,马上就清楚了。

  有一次上山后,我忽然发现兜裡的那支笔不见了。那支笔是同学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笔管上还刻著「吉祥如意」几个字,我一直把它带在身上。想来想去也想不起来把它放在哪儿了,或许是我掏兜时不注意掉在什麼地方了。当时师母正好扶著师父走出来,我走近他们问候了几句,师父又坐到了他的椅子上,拿著大茶缸喝酒。沉闷了好长时间,师父才慢条斯理地说:「吉祥啊,你靠近点。」我就靠近了师父,轻轻地推了推椅背,师父便在微微的摇动中闭上了眼睛:  「你心裡有事吧?」我当时正想著那支笔。没等我回答,他接著又说:「你闭上眼睛什麼都别想,就没事了。」师母在旁边微笑著朝我点了点头。我想师父这是让我静下心来除去杂念,便在师父的身边坐了下来,闭上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场景就出现了:我看见我的那支笔正在我的一个玩伴的手裡,他衝著阳光正瞄著笔管上刻的那几个字;他此时正站在河边那块大石头旁。

  看到这些,我马上睁开眼睛,转头看了看师父,他仍坐在椅子上,摇几下,喝一口酒,再摇几下,再喝一口酒,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师母也不知什麼时候离开了。半个月后,我找那个玩伴要那支笔时,他惊得眼珠都快要瞪出来了。「吉祥,你是人吗?」那副惶恐的样子逗得我哈哈直乐。我便又像从前大家在一起玩时那样,马上绷起脸来,双手一叉腰:「早就跟你们说过,忘了?我是活佛!」

  我和师父的感情在逐渐加深。每次临近假期的日子,也是我最难熬的日子。离上山的日子越近,我越想念师父和师母。我把进山的日子在日历上用红彩笔画上圆圈,在圆圈的周围点出一条条向四处扩散的射线——日历上就出现了一轮光芒四射的太阳。

  那些日子真像太阳一样,至今还照耀著我的回忆。

  我的心向师父敞开著,师父也用他的心向我的心传授佛法,这时,外在的语言是不够用的。那时师父虽然话不多,但他对我一点一滴的渗透式的教诲,早已融入了我的灵魂之中,是师父為我开闢了一种精神境界。从那时起,我便常常站在山上暗自发誓:我要為更多的人活著,我要為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活著!

  我是在13岁那年认识师父的,距今已经15年了,如果师父师母还健在的话……唉!

  我与师父的最后一面,已经是我被认证為转世活佛的时候了。

  在我被认证為转世活佛的那一刻,我的耳边又迴响起师父的声音:「你是一座寺庙的主人……」

  我去看师父的那天,心情很复杂:我為有这样了不起的师父而欣慰,同时也意味著我今后很难再有时间伴随师父左右了。当我走到山下抬头一望,山顶上的桑烟正裊裊升腾。这是一种仪式,这是一种迎接不同寻常的客人才有的仪式,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这种燃放桑烟的仪式。师父作為世外高人,怎肯轻易使用这种仪式呢?凭他的法力,他一定早已算好了我此时的拜謁,他一定早已明白以后再也不容易见面了……想著想著,我的鼻子就酸了。我来到了我熟悉的小院门前,师父的随身喇嘛告诉我:「他老人家一大早就告诉我们,放桑烟吧,今天会来一个不寻常的客人。」我带著我那些随行的喇嘛走了进去。

  那天,师父还是坐在那把椅子上。我进屋后,师母笑著说:「真準时啊。」我知道师母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师父早把我到的时间算好了。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我曾经用过的东西依然整齐地摆放著,师母每天早上為我熬肉汤的那个大茶缸依然摆在灶台旁的石台上,一看到它,我彷彿又闻到了丝丝缕缕的香味。师父一直没怎麼说话,只是用很平和的眼神看著我。后来我曾仔细回忆他当时的神态,并没有想起他有什麼异常的反应。当时我只知道以后很不容易见上一面了,但绝没想到那天的见面竟会是最后的一面。

  我们静静地坐著,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其他人在外面也很安静,谁都不忍打扰我们。我当时唯一的希望是让时间过得慢一点,哪怕就那麼凝固了,让我也永远凝固在他们的身边。有几次我的眼泪差点涌出来,都被我控制住了。要哭的感觉很强烈,以前从未有过,我也不明白这是怎麼回事儿。这也许是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某种徵兆吧?

  师父一定早就料到了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他可能想好好品味一下这段宝贵的时间,所以他才那麼平静。这当然是我现在的猜测,也许师父的那种平静正是最适於他的一种告别形式。还是算了吧,任何猜测对他都是不恭的。

  我陪师父和师母坐了很长时间,捨不得离开。要不是我那些随行的人一再催促,我会陪著他们一直坐下去的。

  我对他们说:「我还会来的。」

  师父只是微笑著,没有回答我。

  我刚一迈出小院,眼泪就一下子涌了出来。

  ……

  后来,我出国去了印度,师父和师母在那一年先后往生。

  据很多人讲,师父往生的那天,到处都在下雪,那是多年来少见的大雪,唯独师父住的那个地方没下雪。山下的人都能看到,山顶像一口烧著水的大锅,热气腾腾的,一个圆圆的淡紫色的光环时隐时现地笼罩著师父住的小院。后来师父身边的喇嘛告诉我,师父那天是端端正正地坐著圆寂的,圆寂后的面色比平时红润得多,就像一个正常人遇见什麼喜事那样,满脸笑容。当时他的白髮仍旧整齐地盘在头上,可当人们去挪动他的身体时,他头上那些小圈圈便散开了,被风刮开了似的,很自然地散了一地,可屋子裡哪有风啊!师父的脸和整个前身都被白髮遮住了……

  没过多久,师母也跟著去了。

  那几个随师父修行多年的人还告诉我,师母往生的那天上午,她仍旧那麼平静,还把我留下的那些日常用具挪到了师父坐过的椅子旁。刚过中午,她就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我和他们的因缘只有这些了,但在我经歷了数不清的往事后,直到今天,师父和师母的形象还是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眼前。那些山上的日子,如同神话传说那样给我留下了说也说不完的回忆。对於我的佛法领路人,我说多少感激和怀念的话都显得太轻。

  校园王子

  我虽已经拜师学佛,对师父师母的感情也很深,但山上的日子对於刚步入少年期的我来说,还是过於清静了。所以儘管每次一放假都渴望著马上见到师父师母,而在山上过上十天半个月,还是急著想回到那些玩伴中去。一回到山下的世界,我便又重新恢復了我的少年本色。后来随著年岁的增长,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那种东西也就渐渐明显了。

  1992年,我以很高的分数考取了玉树州民族师范学校。那是当时玉树地区最好的中专学校,那时能考取中专很不容易,在当地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进入中专后,我的思维方式和性格品行开始逐步成熟,对人生中的许多问题都进行了思考,对那些弱势群体的同情心也更加强烈了。每逢遇上校外那些要饭的乞丐,我和小时候一样,给他们买一些吃的、喝的。我家生活条件很好,我常请同学们去饭馆吃饭,有些乞讨者常常趁饭馆老闆不注意溜进来,老闆一旦发现撵他们时,我就赶紧阻止,然后再添一份饭菜让他们和我一起吃。同学们虽然还能理解我,但他们在这种时候也都是吃两口马上先走,也不多说什麼,饭馆老闆却总是摇著头,一副无奈的样子。学校每个月以饭票的形式发的66元伙食补助费,大都被我送给了家庭条件较差的同学。不管是什麼人,我一见到他们遇到了困难,就常想:我该用什麼方法帮助他们呢?就好像有一种责任落到了我的肩上,尤其在他们露出满脸谢意时,我便会生出一种辛酸的感觉。

  有一件事,令我很感动,也难受了好长时间。我们学校有一对看大门的藏族夫妇,很和善,我和同学们有时去看望他们。第一次去他们家,两位老人就用惊喜的目光看著我,我想这不过是他们对我有特殊的好感而已。

  等我和同学们再去的时候,老人竟拿出了一块精緻的藏式地毯,唯独给我一个人垫在脚下。这种地毯是用珍贵的毛料製成的,价钱很贵,我想这一定是祖传下来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们专為我买的。他们平时省吃俭用,竟花掉大半年的积蓄為我买地毯。惊讶、感激、酸楚……也说不上是什麼滋味,我当时只顾一口一口地往肚子裡咽。等情绪稍微平息下来,我禁不住问老人家為什麼要这样。

  「因為你与别人不同啊!」老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回答我的疑问。

  以前,那麼多人说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我都没有像这次这麼久久地陷入沉思。接连几天,我总在想,人们说我「不一样」,到底具体指的是什麼呢?

  在我搞不清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便对自己通盘分析了一番。随之而来的是,我忽然理解了我自己:我就是我,我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麼。

  我喜欢自由,喜欢主动地掌握一切、扛起一切,只要这一切能化解世间的苦难……而我最讨厌的是束缚,以及……以及俗世中那一板一眼的生活。

  那时我就是这种想法,我所喜欢的,正如西藏的雪一样,覆盖一切,把青山全都拥入怀中——凉凉的,爽爽的,简单而极致的美。

  当我自己修剪自己的衣服,走在校园中反而引来那麼多羡慕的目光,这不是别出心裁的吸引力,这只是坚持自我。坚持自我不正是人生最愜意的事情吗?

  然而,老人為我买地毯,这与我所谓的「坚持自我」又有什麼关係呢?我真的想不清楚。他只说「你与别人不同」,这句话是不是与我的「坚持自我」有什麼内在的关係呢?也许有吧,但我还是不能确定。

  我在上中专时,拥有了自己一生中第一部车——火红的HONDA摩托车。当我骑著那辆赛车式的摩托风驰电掣地衝入学校时,很多人在观望,很多人在议论。爱怎麼看怎麼看,爱怎麼说怎麼说,我全不理会。在眾人的注视中,我轻鬆地步入教室。我想这是我个人的事,我只要不妨碍他人就行了。从小到大,别人总在注视著我,我从未有过什麼不自在的感觉,我还是我——速度、极限、王子似的辉煌,再加上簇拥在身旁左右的朋友……「吉祥」这个名字从来都是风云的代名词。我已习惯了不论走到哪裡,总会有些人在旁边说:「这就是吉祥。」即使那对我毫无意义,但已成為了我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同龄的或者上一届的学长都在跟随著我,儘管我并不领导他们做什麼,却无意中成了他们的领袖。而对於那些追求我的女孩子,现在看起来,足以证明我的年少轻狂。而我对她们的拒绝方式也足以证明自己的幼稚。那时我还不明白她们被拒绝后的沮丧,更不懂那正是一种伤害。

  那天早上,我在教室门口被一个高年级的学生叫住。看到他那种缓缓地上下打量著我、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我连他為什麼叫我都没问,只是用眼角扫视著他。他很无奈地说:「你就是吉祥吧?一个女孩托我给你一封信。」

  那个女孩是比我高一届的学姐。当天下午我们在约会的地点见面时,我告诉她我已有女朋友了。

  我习惯天天换穿不同的衣服,每到週六就攒下一堆。我那位学姐每到週六就在宿舍门口站著等我,把我攒下的那堆衣服要去,隔一天再把它们洗净、熨平送回来。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寝室那几个顽皮的男孩便商量出了捉弄她的办法。

  又到了週末,那位学姐依旧大大方方地站在门外等著。这次我怀著恶作剧的心理破例把她请进了屋,指著一个大袋子说:「喏,这些都是要洗的衣服。」

  这时,那几个早有準备的男孩一个个嬉皮笑脸地嚷开了:

  「麻烦你也帮我洗洗床单唄。」

  「哎,那是我的被罩……」

  「最上面的是我的床单,谢谢啊。」

  她朝那几个男孩挨个看了一眼,然后把脸转向我,与我对视了一秒鐘左右,她便忍不住扑哧一笑,只说了声「好吧」便收拾起大家递过来的那些东西,匆匆走了。我当时并没有去想她的感受,也没有去想这麼做会不会伤害她的感情,只是觉得这女孩还挺大度的。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给了我很大的触动。

  在她过生日的前两天,她来找我,告诉我已经在饭店订了一桌菜,两天后晚上7点鐘,已经邀了很多好友。「别忘了,那天你一定要来呀,你可是那天最特殊的客人!」我说我一定去,她便高兴得脸都红了。

  两天后,我竟把那件事给忘了。一个和我关係很好的同学约我吃饭,吃完饭又去打檯球,到了半夜12点多,一个总跟我们在一起的男孩子气喘吁吁地跑进了檯球厅:「哎呀,吉祥,我可找到你了,大家从晚上7点一直等你到现在呀!」

  我愣了愣,等我?什麼事啊?话还没出口,忽然想起学姐的生日。糟了,糟了,我怎麼给忘了呢!

  我骑著摩托赶到那家饭馆时已经12点半了,人都走光了。一张桌子中间摆著一个大蛋糕,那麼多的菜整整齐齐地摆满了蛋糕的四周,一看便知,都没被筷子动过。老闆告诉我,大家一直坐那儿乾等著,每过一小时就有人喊饿,可那女孩就是不许动筷,说是得等那个最重要的客人来才能开席。眼看著饭馆要打烊了,大家就都走了……

  我再也不忍心去看那些早已凉透了的菜餚,耷拉著脑袋走出饭馆,站在摩托车旁发呆。眼前一会儿是师姐听到我答应她时那张飞起红晕的脸,一会儿是她一遍遍跑到门外盼著我马上出现的焦急的眼神,一会儿又变成了她步出饭馆时用手绢悄悄擦眼泪的动作……那种无法形容的内疚催促我必须去向她道歉。

  第二天,我拎著一个大蛋糕去找她。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正式向别人道歉,而且还是向一个女孩子道歉,所以连我自己都觉得我那天显得过於庄重了。她听完我的道歉后,眼眶中转动著泪珠,盯著我,半天才用微微发颤的声音说:「你昨天肯定有什麼急事,我不会怪你的……」

  从那以后,我们成了好朋友,她对我的包容、照顾和忍让如同姐姐对待弟弟那样,一点私心都没有。她先於我毕业离校后,我们的联繫虽然越来越少了,但那份纯真的感情依然值得我久久珍藏。

  中专二年级的时候,一个充满戏剧性的情感故事发生了。

  记得那天几个同学坐在一起閒聊,他们的嘴边总离不开一个女生的名字,我便带著嘲讽的语气说:「那麼喜欢人家,还不去追?」

  「得了吧,谁能追得起她呀,一个个都败下阵来嘍!」其中一个兄弟故意苦著脸说。

  我随口便说:「有什麼了不起的,我要是亲自出马……」我还不知往下怎麼说呢,他们就来劲了,都像等著看一场好戏似的:「真的呀?」看到他们这副模样,我也来了精神,竟自以為是地跟他们打起赌来:她肯定不会拒绝的,处一个星期我就跟她分手!

  但出乎我的意料,她回绝了我。

  当时追我的女孩子很多,她在我眼裡并没什麼太吸引我的地方。那天当我自信地把纸条递给她时,我就想,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的。那张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做我女朋友吧。」

  过了好一会儿,她转过身来,衝著我摇了摇头。

  我有些吃惊地看著她,她拿起书站了起来,从我身边走了过去。这反倒使我对她產生了很大的兴趣,我追过去把她拦在过道上,也不在乎路过的人怎麼看怎麼说。她低著头,把手中的书卷来捲去。我正要问她,她却先开了口:「你不是真心喜欢我,我能感觉到。你是看别人那样,你才……」亏她能猜得出来。我想说点什麼,她却抬起头来。这时我发现她确实很有魅力,她是属於那种越看越耐看的女孩。奇怪,我以前还真没过多地注意过她。她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说:「為了你的面子,我愿意帮你。」

  在以后的日子裡,我们形影不离地出现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中,食堂、自习室、图书馆……我们不论走在哪裡,都有说有笑地扮演著一对情投意合的「伴侣」。在别人的眼中,我们的家庭、外表等等一切都那麼般配,甚至一些外校的学生都知道我们是最合适的一对。但我们俩都明白,这种关係只有一个星期的期限,在我们开始交往的第二天我就把打赌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她当时撇了撇嘴说:「一个星期我都嫌太长了!」

  一晃就到了週六,我们那天还像头几天一样,表面上还是嘻嘻哈哈的,可她的眼睛骗不了我,有时我有意走到她的前面,然后突然回头看她,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正流露著那种让人心疼的忧伤。但我们谁也没有提「明天」,我们在她宿舍外面分手的时候也不去碰「明天」那两个字。

  明天到了。

  週日那天晚上,我把她送到宿舍门口,一路上我们都找不到什麼话题,直到站住时我才故意轻描淡写地说:「还记不记得那个约定了?」随后我就去拉她的手,她把手朝后一抽,退了两步,望著我,一声不响。月光下她的眼睛很亮,一闪一闪的。她在流泪。我走近她,刚要伸手為她擦泪,她一下子抓住我的手:「為什麼这麼快呀?為什麼呀……」她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看著她这样,我坚持著什麼也不说,暗自回味著这一周我们在一起时的一些情景:每天我们都抽出一段时间坐在树下看书,草香、鸟鸣、清风……真是一种享受。看书的过程中,我们偶尔抬头相视一笑,她笑的时候,眼角眉梢总会漾起微微的醉意;她给我洗过的衣服总是带著一缕缕特有的清香,那股清香透著一种青春的爽朗;她听我讲述以往的经歷时,那种充满柔情和幻想的眼神;我们每天刚一见面时,她那像久别重逢似的欣喜……这一切看来平平淡淡,却已融入了我这七天的生活之中,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我已经习惯了她的陪伴。我无法想像我们一旦分手会使我们陷入怎样的失落和孤寂的境地,我也不必去那麼想,因為我已做出了决定。我暗暗感谢那些追过她的男孩,没有他们,也就没有当初的那个「约定」,更不会有她所带给我的那些美妙的感受。

  「该分手了。」我故作感伤的语气。

  她还是握著我的手不放。

  「到此结束吧。」

  她的手在用力。

  我想也差不多了,实在不忍心看著她这麼难受,就对她说:「这一星期结束了,不是还有下个星期吗?」

  她抬起头,疑惑地看著我:「下个星期?」

  「明天不就是下个星期的开始吗?以后咱们一星期分一次手,然后一星期聚七天,同不同意?」

  她想了想,乐了。

  我们终於放弃了「一个星期」的约定,却拥有了一个学期的好心情。这种关係一直保持到我被认证為活佛转世才自然而然地结束,因為在藏族人的眼裡,活佛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神圣的象徵。从那时起,这个女孩子只能对我远远地尊敬和崇拜著……

  我的少年时光就这样匆匆地过去了,现在,时常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总是那些令我久久感动的活灵活现的细节。

 

 

  赞助、流通、见闻、随喜者,及皆悉回向尽法界、虚空界一切众生,依佛菩萨威德力、弘法功德力,普愿消除一切罪障,福慧具足,常得安乐,无诸病苦。欲行恶法,皆悉不成。所修善业,皆速成就。关闭一切诸恶趣门,开示人天涅槃正路。家门清吉,身心安康,先亡祖妣,历劫怨亲,俱蒙佛慈,获本妙心。兵戈永息,礼让兴行,人民安乐,天下太平。四恩总报,三有齐资,今生来世脱离一切外道天魔之缠缚,生生世世永离恶道,离一切苦得究竟乐,得遇佛菩萨、正法、清净善知识,临终无一切障碍而往生有缘之佛净土,同证究竟圆满之佛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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